在烟尘、油气与面粉的飞扬中,她的绝伦的美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像油锅中的气
泡一样骨突突翻腾着,又哧的一声炸开,消失不见。
每天收工后,方丹都要照镜子,对面的那张脸上便多了一条长长的刀疤,血红
色的,蚯蚓一样静静地爬在脸上,每当方丹开口说话或张开嘴想笑的时候,蚯蚓便
弯来拐去地扭动起来,有好几次方丹还看见蚯蚓长出了细密的脚,变成了有毒的蜈
蚣,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刚开始方丹会害怕得尖叫,后来时间长了,也便慢慢地适
应了。镇静下来之后,蚯蚓与蜈蚣便不再那么狰狞可怖,一天不看见它,方丹心里
还不踏实,仿佛身上缺少了点什么。方丹没有意识到,从接受它的那一天开始,蚯
蚓与蜈蚣便溶入了她的血液里。
方丹照镜子的时候,她的丈夫林勇峰就站在身后,明晃晃的镜子仿若一块冷冷
的凉冰,刺得林勇峰的眼睛生生的痛,还嗖嗖地射出冷气,直窜到肚子里,搅得林
勇峰的胸口一阵阵痉挛。
每次照完镜子,方丹都会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林勇峰,说:“你也真下得
了手,那一刀果然就劈了下去,真是勇敢啊。”天天就这么一句话,苦丧得林勇峰
的脸从没有舒展过。
二
跟着林勇峰跳上火车那一年,方丹才十九岁。
直至火车轰隆隆地奔驰起来,方丹才想起一个问题:“我们还回来吗?”林勇
峰看着方丹,挺起胸膛,斩钉截铁地回答:“等赚够了多多的钱,我们就回来。”
车厢里人很多,拥挤不堪又热闹嘈杂,加之火车奔驰的声音也特别响亮,一路
上,方丹与林勇峰说话都要大声喊叫。但方丹很兴奋,她喜欢这种拥挤,人声鼎沸
的感觉,特别是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刺激,更让方丹觉得自己是一只快要飞翔的小鸟。
只是车厢里弥漫不堪的汗味与复杂的臭味,令方丹心里堵得慌,到第二天,坐在方
丹对面的两个人脱了鞋子把脚搁在座位上,一股腐烂的老酸菜的气味顿时游荡开来,
方丹终于再也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呕吐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离家出走的理由真是简单,就因为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
为了逃避父母的责骂,方丹想都没想便同意了与林勇峰一起南下广州。与方丹不同,
林勇峰充满了豪情壮志,他甚至为方丹谋划好了未来的豪华生活,他对方丹说:
“到时候,别人就不会叫你方小姐了,而是会很尊敬地称呼你为林太太。”对于太
太与小姐的身份到底有多大区别,方丹的认识无非就是已经结婚或没有结婚,但林
勇峰认为不是,只有既有钱又有身份的人家的女人才会被称为太太,别的都只能是
老婆。“我要让你做我的太太而不是做我的老婆。”林勇峰说。方丹就搂紧了林勇
峰,咯咯咯地幸福灿烂地笑起来。她一直视林勇峰为自己的初恋,初恋情人能够有
远大的雄心与抱负,而这雄心与抱负是为自己以后的生活,作为少女的方丹比喝了
蜜还要甜。
就这样,陪伴着林勇峰的远大理想,在甜蜜的爱情之水的灌溉下,少女方丹来
到了广州。
三
离家之时,方丹与林勇峰各自从家里偷偷地拿了两千多元钱,凑在一起就是四
千多元。除去买车票和路上的花销,到达广州后方丹与林勇峰还拥有三千五百多元。
他们先在一家小饭馆吃了一顿饭,然后找了一间月租金三百元的出租屋。林勇
峰对方丹说:“我们必须先住下,广州的工作不那么好找,剩下的钱除掉吃饭与找
工的交通费,还够我们支撑三个月,我相信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你和我都能找到一
份满意的工作。”对林勇峰的安排,方丹言听计从,眼下她操心的不是工作问题,
而是睡觉问题,只有一间房,两个人如何住。林勇峰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到结婚那一天,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第一夜休息时,林勇峰还是很绅士地搂过
方丹亲了一下,道了一声晚安,便很安静地躺在了地板上。
对与林勇峰初到广州后共处一室的纯洁生活,方丹一直记犹忆新,每每回忆往
事都会热泪盈眶。她认为那段生活已经比较接近了她理想中的爱情。
三个月后,当林勇峰告诉方丹,他们只剩下不到五十元钱,方丹才倒抽了一口
凉气。不论是对林勇峰的抱负还是对方丹的未来,他们离步入“林太太”式的生活
还是很遥远,遥远得几乎毫无希望。方丹问林勇峰怎么办,林勇峰说再出去转转看,
希望今天能够找到一份工作,不论什么工,只要有饭吃就行。
黄昏刚过,林勇峰回到了出租屋,他把剩下的钱全部买了卤肉,还有两瓶酒,
一进门就对方丹大声嚷嚷:“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一份工作,月工资至少五千,明天
就可以上班,今天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方丹问林勇峰找的是什么工作,林勇峰
迟疑了一下,说:“等明天早上我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庆祝”活动持续到深夜十二点,两瓶酒才告喝完。已经有些醺醺然的林勇峰
执意要睡到方丹的床上,方丹说不行,不是说好了要到结婚那天才可以吗。林勇峰
瞪着红红的眼睛,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非得要了你,不然就来不及了。”
开始方丹没怎么在意,以为林勇峰只是喝多了,及至林勇峰开始粗暴地脱她的衣服,
方丹才意识到林勇峰是认真的。但方丹没有作过多的抵抗,她早就把林勇峰当成托
付终生的人,这一天早来晚来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反而替林勇峰感到有些遗憾,
第一次自己交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居然醉醺醺的,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美好的印
象。不过她又想,即便是新婚之夜,新郎倌也大多在婚宴上便会被灌得昏天黑地的,
想来与林勇峰今天的状态也差不了多少。在胡思乱想中,林勇峰已经把方丹剥得一
丝不挂。
方丹没有想到,林勇峰对她会如此粗暴,全没有往日的温柔。她很痛,撕心裂
肺的痛,叫林勇峰慢一点或是停下来,可林勇峰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她的叫喊,她
的挣扎丝毫也没能影响他粗野的行为。那一夜,方丹第一次觉得林勇峰如此可怕,
就像一只永不知疲倦的野兽,直待方丹痛得泪花满面,他才像泄气的皮球一般慢慢
平静下来。
方丹的少女时代结束了,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疼痛火一样燃烧着。一丝苦涩的
失落之后,方丹甚至生出了一丝喜悦,尽管这个男人用粗暴的方式伤害了她的身体,
但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深深地爱过这个男人。所以在男人的喘息停止以后,她还忍住
疼痛抓过枕巾,为林勇峰拭去了头上的汗珠。
第二天,当林勇峰告诉方丹,他把方丹的照片给一家夜总会的老板看了,老板
非常满意,只要方丹没问题,马上就可以去夜总会做坐台小姐,方丹不禁目瞪口呆。
半晌回过神来后,方丹问林勇峰:“你知道去坐台意味着什么吗?”林勇峰说知道。
方丹说:“我每天去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你心里就不难受?”林勇峰扑通给方丹
跪下,声泪俱下地说:“我也是没办法,现在我们身无分文,只有这一条路,要不,
我们就只有饿着等死。”
在林勇峰下跪的那一刻,方丹作出了她的决定。她从门后取下毛巾擦干了脸上
的泪水,然后穿过走廊来到公用的卫生间,放水洗了脸,再回到床头坐下,静静地
开始化妆。做这一切的时候,方丹很想哭,但终究没能哭出声来。
夜幕降临,城市开始流光溢彩,每条街道都动荡着耀眼的光芒。在跨进夜总会
的大门时,方丹对前来送她的林勇峰说:“现在我才知道,你昨夜对我说的再迟就
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林勇峰低着头,用沉闷的声音对方丹说:“对不起方丹,
我们会好起来的。”方丹笑笑,轻轻地说:“现在我很痛,你知道吗?”说罢转过
身,再也不看林勇峰一眼,大步走进了夜总会的大门。
四
很快,生活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平静。
似乎只是调整了一下生活中的位置,方丹开始赚钱,而林勇峰则负责照料方丹
的饮食起居。短短的几天过去,方丹初入夜总会时对林勇峰的那份怨恨便消失殆尽,
反倒更多了几分对林勇峰的怜惜。方丹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起码养一个男人的感
觉让她很自豪,特别是在夜总会要面对形形色色趾高气扬的男人,更让方丹觉得林
勇峰的可靠,这也坚定了方丹的一个想法,林勇峰花她方丹挣的钱就像她方丹花林
勇峰的钱一样,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最让方丹感到幸福的,是林勇峰在床上的表现
无比温柔,方丹由此能深切地体会到林勇峰心中的那份歉疚,林勇峰一定是想弥补
什么,这让方丹在床上想着想着便淌下了滚烫的泪,林勇峰问方丹哭什么,方丹说
:“要是你第一次对我就这么温柔该有多好。”
在夜总会,方丹的美貌是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除了数目不菲的小费外,老板
还按现场经理的标准给方丹开了一份工资。变化是如此突然,顷刻之间方丹与林勇
峰便摆脱了生活的窘境,他们换了一套带家电的宽敞房,方丹用上了高档的化妆品,
林勇峰也能用充足的生活费计划着买回海鲜、乌鸡一类有补养功能的食品,更加令
人高兴的是,他们开始存钱。在存第一笔钱从银行拿回存折时,方丹与林勇峰算了
一笔帐,照这种收入,三年以后他们可以存足二十万以上,二十万,足够他们回到
老家开始新的生活。
对钱的来源,在方丹与林勇峰之间是个敏感的话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
渐渐对一切都习惯了,并且对此话题的回避多少有一点隔阂的产生,直接的面对至
少从心理上让双方都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