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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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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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皮海洛因,赊来手里,不辨真假,疯狂狂兴趣无穷。看粤夸黑土,楚看红瓢,黔尚青山,滇崇白水,眼昏神黯,何恋龙肝凤髓。趁火旺炉燃,飘起了袅袅青烟,正更长夜永,安排些乌鸡洋参。眼只见漫天黄金,玉字琼楼,美钞英镑,扶摇直上。 
  数十万业产,忘却心头,瘾发神疲,叹索命无常侍候。阿芙蓉流毒,膏珍福寿,白刃加前,虎狼追后。横枕开吸,足尽平生乐事。扎遍全身脉,哪管它肝炎艾滋,纵父怨妻啼,都只作黄泉绝唱。只剩下几寸衰毛,半袖肩膀,两行清涕,一副骷髅。 
  滕大爷坐到诊桌后面,翻着厚厚的登记卡片说,你们俩谁先办手续呢? 
  沈若鱼看看席子,她希望席子先办,这样自己能有个准备。 
  您先办吧。没想到席子客气礼让。 
  老医生示意沈若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然后不慌不忙地开了锁,从抽屉里托出一本厚重的宝蓝色登记簿,翻到近封底处,摊开。蘸水笔捅进墨水瓶,饱蘸了一大滴墨水,问诊正式开始。 
  叫什么名字? 
  范青稞。 
  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沈若鱼双手递了过去。 
  滕大爷的笔飞快地舞动着,潦草地像是画符。医生的字体永远带着一种傲慢的流畅,让局外人从朦胧的猜测中,体味医家的神秘与权威。 
  年龄、籍贯等一系列该问的问题,滕大爷都没有问,直接引用了身份证上的资料,节约了不少时间。 
  家庭住址? 
  沈若鱼按事先设计好的方案报出。 
  喔,我也在那附近住过,胡同口修车铺子前的大柳树还在吗?滕大爷停了笔,很专注地看着范青棵,苍老的瞳仁云翳浮动。 
  在……还在。范青稞想,真倒霉,天下真小,居然碰上一个街坊,只好咬着牙说是。她想,既然是老树,就该受到保护,不可随便砍伐。再说,一件东西、人家问你在不在,你若说不在了,明天人家从那里一过,看到还在,谎后就穿帮了。可你要是说还在,人家一看,不在了,会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圆那个谎。。两相权衡,还是说“在”的风险要小一些。 
  滕大爷接着往下问。 
  你的联系电话? 
  范青稞踌躇了一下。按说她应该把自家先生的电话号码报出来,但是。若真有了事需要联系,先生能掌握分寸吗?一下子说走了嘴,岂不前功尽弃? 
  情急中,她另报了一个电话。这人保险不会出岔子。 
  滕大爷又依次问了一些类乎档案材料的话,范青稞按照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回答得滴水不漏。她从来没有这样系统地全面地有预谋有计划地撒谎,原以为自己必得紧张得语无伦次,想不到轻车熟路,好像变成了一枚名叫范青稞的果子,从小就在西北的碱水里泡大。 
  她很为自己卓越的才能骄傲,心想年轻时怎么没想到投考艺术院校表演系呢?虽说外形条件不很优异,当个丑星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一走神,就把滕大爷的问话疏忽了。直到老医生的目光,在眼镜片层层叠叠的螺旋圈后面,责怪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滕大爷,您刚才问的什么,我没听清。范青稞慌忙收敛思绪。 
  不是没听清,是根本没听。滕大爷温和但是很有分量地纠正她。我问的是你现在身体感到最不舒服的是什么?也就是说,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来啊? 
  范青稞在心底莞尔一笑:老先生,您这一套我明白。不就是进展到病历主诉了吗?好,听我告诉您。 
  我以前有个肚子痛的毛病,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后来有个在县医院当小工的亲戚,给了我一个黑药坨坨,说是泡在酒里,每天喝上一盅药酒,保险管事。死马当活马医呗,我不能喝酒,为了治病,强忍着喝。嗨,没想到还真灵,喝了就不痛了。我就每天都喝一点。过了半个月,我到人家串亲戚,瓶瓶罐罐地不好带,我就没拿药酒。唉哟,可遭了罪,出了丑了。到了往日该喝药酒的钟点,就像有鬼在我心里头闹啊,头上冒汗,肚子里像有千百只小手在抓…… 
  范青稞绘声绘色地讲完了她的苦难史,长吁了一口气。每一句话,都是简方宁与她研究商定的,保证符合轻型的毒品吸食规律。当然这也是沈若鱼今天表演的重头戏,只要瞒过了接诊医生的慧眼,其它的就好办了。 
  滕大爷在宝蓝色的簿子上写下:用毒种类——粗制鸦片…… 
  其后的一切,基本上没有戏剧性,老医生把问讯来的资料一一记录在卡片上,个别的地方重复验证一下,很快结束了问诊。 
  到会计室交住院金,到旁边的200室找周五护士,就可以换衣服入病房了。滕大爷看也不看地交待着,好像范青稞是已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产品,流水线上的工程师,再没兴趣关照它了。 
  范青稞意犹未尽,一切太简单也太顺利。甚至埋怨简方宁拟定的病史太寡淡,使滕大爷提不起兴致。要知道医生看病也像数学家解题,越是悬念叠出越能激发勇气和快乐。 
  可惜啊,她扮演了一个平庸的病人。 
  不管怎么说,她成功地住进了医院,这就是成绩,一个光明的开端。范青稞这样给自己打着气,到会计室交了昂贵的住院金。 
  会计点钱的时候,她心里百感交集。因为每一张纸币都同父亲的生命,有着某种血肉相连的关系。 
  下一个步骤,应该去200室找周五护士换住院服,正式混入病房。 
  范青稞可不想让自己那么快地失去自由。她走回接诊室,很想偷听一下席子的病史。她想不通,一个看起来那么健康满面红光的少女,怎么会是吸毒者? 
  刚到接诊室门口,席子走了出来。 
  这么快,你就讲完了?范青稞很遗憾。看来席子的病史,比自己更简明扼要。 
  知道交钱的地方吗,我指给你。范青稞乐意为席子当一回向导。 
  哪有这么快?我们还没开始呢!席子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你干嘛去? 
  喊人……席子的回答,已经是从铁梯上传来了。 
  我们?喊人?范青稞自语着,想起林肯车与世隔绝的浓咖啡色窗户。 
  范青稞走迸接诊室,滕大爷刚打完一个电话,和气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您说的那间200这会儿没人:我能在这里等等吗?范青稞磨磨蹭蹭地说… 
  周五不在岗?不能吧?滕大爷全然不信的样子,幸好他只是表示怀疑,井没去查对。范青稞撒一个谎,就得到了合法留下来偷听别人病史的权利,很是得意。心想说假话还是有优越性,关键时刻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第五节
  纷沓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席子。之后进来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身材奇瘦,面色惨白,不堪一击的样子。脖子上系的黑色真丝领带,领带结打得小而紧凑,好像一条上等绞索。 
  原来席子只是一个探路人,真正的吸毒者在后面。 
  范青稞极力维持自己的镇静,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 
  男子进来后,大敞着门。尖利的冷风涌进来,滕大爷咳嗽了一声。 
  范青稞讨好地站起身去关门,竭力显出自己不是多余的人。生怕被撵走,失去听到真正吸毒者自白的机会。 
  刚到门前,门被更大幅度地推开了。飓尺间,一张美丽绝伦的女人脸,裹在袭人的香气里,娇滴滴地从门扇后旋出。雪白的脖根,淹没在名贵的貂皮大衣毛丛中,冷眼一看,好似人面狐身的妖魅。 
  您好,腾大爷。又来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女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放射珍珠光芒的红唇,迅速地变换着形状,将一张粉面点缀得无比生动。然后娇喘无力地一屁股坐下,两条长腿绞成藤萝状,竟是不可思议地柔软。 
  不客气。只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老医生毫无感情地回答。 
  女人看见先前来的男人还拘谨地站着,颐指气使地招呼,你坐啊,一回生,二回熟。滕大爷是最好的老爷子,不见外。 
  先来的男人用半个屁股坐下。 
  滕大爷,这是我丈夫支远。女人说。 
  老医生矜持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说,庄羽,看病是不允许化妆的。这次是你住院?还是他住院? 
  庄羽放肆地笑起来,说,法国的化妆品,真是品质非凡,居然连滕大爷都骗过了,看不出我是不是复吸。洋货就是神,连您这样的老姜都上了当……哈!好了,说真格的。席子,面巾纸。 
  退在一边的席子,递过来一团云彩般柔软的纸巾。 
  日本进口的,纯木浆制的。庄羽随手扬了扬纸团,扭到白瓷洗手盆前,开始卸妆。 
  红的黑的水流了一会儿。 
  庄羽回过头来。 
  范青稞紧紧咬住智齿牙关,免得自己惊叫出来。 
  片刻前那个娇艳的女人,被白瓷盆阴险地吞没了,还给人间一个灰暗干枯的纸偶。庄羽的脸面,仿佛涂了劣质染料的陶器,在阳光曝晒下,被残忍地褪成苍老的土灰。 
  庄羽用纸巾拍干水珠,神经质地坐下。 
  除了范青稞少见多怪,其他的人都司空见惯的样子。 
  滕大爷又打开宝蓝色簿子,翻开前面某页看了看,皱着眉头摆开记录的架式。 
  庄羽说,还那么一本正经地干嘛呀,我是二进宫了,一切还不从简? 
  滕大爷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着、你要是嫌烦,就不要复吸。这一次,多长时间了? 
  半年多了吧?是不是啊,支远?我一天醉生梦死的,活一天算一天,整个一棺材瓤子,谁记得清。 
  瘦男人正襟危坐,答道,4月18日,我记得很清楚。 
  哎哟,你这个人可真逗,这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也不是你我的生日,也不是金婚银婚纪念日,也不是你老爹老妈的忌日,你记那么清干什么呀,真是没事找事…… 女人愤愤地唠叨着。 
  支远不理睬女人的埋怨,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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