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的场合,不论你有多大的理由,不顾身份就突兀地跳出来,不但没用,还会招来等级森严、纪律严明的领导者们的无情唾弃。莫默深知其中厉害,当然不会蠢得直撄其锋,便睁大眼睛看着游巅焘的激情表演,手底下早就偷偷伸进公文包,按下了微型录音机的按钮,把一切都一一不漏地录了下来。
接下来是县长黎史斐针对迟杜归和武朴珂的事做报告。
黎史斐说:“按照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围绕墙书记的讲话精神,我建议将胡作非为的和都镇镇委书记迟杜归、镇长武朴珂就地免职,隔离审查。但是,我们必须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一分为二地分析问题。迟杜归和武朴珂的错误是他们个人本身的错误,是他们辜负了党和人民对他们的期望。作为他们的领导,我和游巅焘同志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但必须指出的是,我们的责任跟他们的责任有本质上的区别。在这以后,我们将吸取教训,严格管束各级各地官员,督促他们成为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公仆!”
这时,门口有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抱着一堆资料在轻声叫唤黎史斐。黎史斐一见面露喜色,大声对大家道:“我们组织力量对任衽琪、隋能哉他们的调查资料终于送上来了,相信一定有重大发现。请各位领导稍稍等候。”然后悬着笑容问墙索卫,“墙书记,我出去拿一下可以吗?”墙索卫一挥手。黎史斐赶忙三步两步窜到门口,一把抢过一本资料,粗粗地翻了一遍,喜气洋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向大家一挥手中的资料,按捺不住激动地道:“同志们,我这里有一份翔实的资料,它向我们反映了基层干部工作的困难,以及老百姓素质亟待提高的严峻现实。现在我把资料发给各位领导,请领导们审阅。”说完向门口的那位姑娘打了个手势。姑娘轻盈地走了进来,把手上的资料一一分给大家。
见众人都拿到了资料,黎史斐激动非常地道:“墙书记,各位尊敬的领导,真是想象不到啊,我原本敬爱的任老大娘,居然是一个如此刁蛮如此黑心的人。他丈夫林透伙开的砖坯厂哪有什么质量保证?用他们制造出来的砖头盖的房子,十家倒塌了四家,要不是这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有证人有事例,我还真不敢相信啊。施楚盛和卢琴绶的家就是用他们的砖头盖的房子。三下两下就全倒了,还把施楚盛的女儿、卢琴绶的父亲压伤。施楚盛和卢琴绶上门理论,他们不但不反省不道歉,任老大娘,不,她不配做老大娘。任衽琪带着两个媳妇把施楚盛和卢琴绶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还居然说什么,没压死你们算好了,敢找老娘来算账,简直是白痴。”说到这,黎史斐愤怒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喘了几口粗气,接着道,“墙书记,各位领导,请你们翻开第十页看看,那都是周围邻居对他们泯灭人性的控诉啊。喏、喏,这里还有几十位邻居的联名揭发资料。据调查,任衽琪一家历来如此。尤其是任衽琪的丈夫林透伙,长期怂恿两个儿子欺凌弱小,隔壁陈姓寡妇的腿就是被他的两个儿子打断的。要不是平日里太过狠毒,他们的家又怎会被人砸得稀巴烂?而且,任衽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跟好几个男人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她的两个媳妇也是个不知羞耻的破烂货。这些,都不需要我多说,资料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墙索卫认真翻了一遍手中的资料,不由得也有些疑惑,心想:“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信人言?从这里面的材料看来,任老大娘一家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的街坊邻居都亲自签名画押指证她们,可见已经触犯了众怒,难怪周围邻居对他们的去向一问三不知。资料里面说,隋能哉他们也是因为偷盗厂里的财物才被开除下岗的。可是,匿名材料和那晚现场直播收集的资料都很翔实呀,不可能是假的吧?难道自己以前派人调查的资料有出入?”
郑秘书见墙索卫举棋不定的左右为难,赶忙插话道:“黎史斐,你有没有把那晚的资料认真核实一下?”
黎史斐愣都不打一下,振振有词地道:“有啊,现场直播完回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专门派人到电视台要了一份资料,请示游巅焘书记同意后,派了八个人组成核实调查小组,拿着资料一一下去落实。原先,游巅焘书记和我都以为,那晚电视台收集的资料应该绝大多数是真实的,至少大部分是真实的,哪知一经核实,居然大多数都是人们刻意编造捏造的。”说着黎史斐又抖了抖手中的资料,“这本资料的第十五页开始,有详细的对照表,里面一一列明了核对情况。每个核对后面都有相关当事人或者证人的签名。”说着翻开第十五页给大家看,边道:“有的人,我们去核对的时候,矢口否认打过电话、发过传真、电子邮件什么的,直到我们出示了电话拨出记录他们才不得不承认,但却说只是一时冲动,想凑凑热闹搞个恶作剧。墙书记、各位领导,为什么当晚所谓的正义人士那么慷慨激扬?会不会是这些人也像隋能哉他们一样,因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心怀不忿,故意诬蔑好人?他们那时拨一个电话就可以泄愤,又不要花什么时间、金钱,所以人性丑陋的一面就跳了出来!倘若事先申明要他们承担说话的责任直至追究诬蔑罪,他们还会那么兴奋踊跃吗?我看不会。我们以为,这是普遍的心理。但却从中却说明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就是绝大多数老百姓的素质实在太差,觉悟实在太低了,而且存在着自私自利的小民意识。”
郑秘书见黎史斐咄咄逼人,气焰嚣张,满口胡言,毫不顾忌墙索卫的面子,气得吼道:“那当晚你们为什么都哑巴啦?!”
黎史斐反问:“我们区区几张嘴,说得过那么多巴不得天下大乱的刁民吗?
墙索卫听黎史斐口口声声把老百姓说得如此不堪,居然还说是刁民,不由火冒三丈,也不管手里翔实的资料,用力一拍桌子,厉声道:“黎史斐,谁给你的权力这样诬蔑我们善良的百姓?你忘了自己是从哪里站起来的吗?你给我记住,正是你所说的卑劣的老百姓托起了你们的光环!你说,你敢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这时的黎史斐居然胆粗气壮,两眼毫不畏惧地迎住墙索卫冷峻的目光,正气凛然地道:“墙书记,我敢对我说的话负责,我所说的这些,是根据游巅焘书记和我亲自指挥落实的资料。”
墙索卫眼光射向游巅焘,道:“是吗?”
游巅焘霍地站起,大声道:“是的,墙书记,我用党性向您保证!”可怜的党性,居然沦落为游巅焘一类人手中的挡箭牌、护心镜。
黎史斐道:“墙书记,后来赵双剑局长也派人下去核实,他们得出的结论和我们的一样。”
墙索卫把眼光移向赵双剑,赵双剑点头道:“我派人下来之前,他们已经核实过一遍。知道我们派人下来,主动又配合复核了一遍,结果正像他们所说的一样。”
墙索卫想不到同一件事会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更想不到自己的苦心操作居然有可能是“胡作非为”,心中极是烦躁。想了一想,敲敲桌子,却有些中气不足地道:“这么说,任衽琪的冤案也是假的了?!”
黎史斐视死如归地把头一扬,大声道:“墙书记,不怕您生气,任衽琪的事情根本不能算是冤案。根据我们的调查,换牌子的事情根本就是林透伙父子和隋能哉他们三个联手干的。而且,对于林透伙父子的遭遇,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放松处理。只是他们一向刁蛮惯了,根本不讲道理,老是撒泼耍赖。不错,她丈夫林透伙的确是死了,也的确是被打死的,但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被施楚盛、卢琴绶等十一名警察活活打死的。墙书记,各位领导,我必须提醒大家一句,现在是新中国新时代,是法制社会,我们的警察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和教育,想想看,他们有那么残忍吗?何况还是整整一个中队?”黎史斐扫视了大家一圈,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根据我们的调查,事实上是,林透伙和他的两个儿子无法无天,在公安局里对干警大打出手,还动手抢枪。干警们见情势危机,迫不得已下了重手,结果造成了林透伙的死亡,这应该说是误杀,至于林萌元和林启亮的重伤依我看是咎由自取,警察完全是正当防卫。况且,动手的警察并没有十一位,而是三个,卢琴绶同志当时还在外面执勤,根本不在,他怎么可能参与呢?请大家看看第十九页到第二十六页的调查资料和各方面的证明。”
大家都哗啦哗啦地翻着,上面果真记录着各方面的证据和证人材料,把新闻专题上的资料都批驳了一通,看起来还真是细致入微,让人无法怀疑。有些人已经开始相信了,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偏听偏信。陈述红则是半信半疑,稍微想了一下,低声对身旁的郦筱黛说:“接任老、任那个人的事就此算了,回去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莫默看得冷汗直冒。
凭借着近十年的记者经验,他当然没那么容易被蒙骗。可是,虽然他对捏造证据、收买和威胁证人的事调查得多了,却从来没看到过编造得如此周详的资料。倘若自己不是已经经过精心的调查,还真的会被手上的资料所欺蒙。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极度狡猾和残忍的豺狼。而且,这些豺狼还披着满脸正气的人皮。莫默又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资料,发现上面有相当多公安系统和各个党政管理部门的认证,以及人证物证记录。这样的一份资料如果先行递到法官面前,任随你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只能是乖乖地认账。
“如果是送到省委书记和省长面前呢?”莫默扪心自问,“就是换了自己是书记或者省长,恐怕也会因此而被蒙蔽。坏人总是善于伪装自己的,让人实在难以分辨谁好谁坏。咳!”又想,“不知墙索卫能不能撑得住?看来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