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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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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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口。
  晚上,我甚至赌气不去海滩和他练功。年轻人往往很注重这些东西,一句话就能伤了多年的感情。可是,刘剑飞却在回宿舍的路上叫住我。
  〃跟我走!〃他没多说一个字,径自往海港那面走去。我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刘剑飞有一股难以抵挡的气质,你简直就没办法。
  那时候,我们这个城市的饭馆糟透了,还没到晚上,就象怕强盗抢似地全都关闭门窗。只有海港和车站的饭馆不情愿地开着。刘剑飞不吱声地领我转悠半天,想找个清静地方喝酒。我对你说过,刘剑飞不怎么喝酒抽烟,但他要是喝起酒来,却很讲究,要四平八稳,要菜肴齐全,还要清静文雅些。他绝不象别的煤黑子,一头大蒜就可以喝下半斤白干,或是挤在饭馆角落半蹲半站就能喝起来。我常常猜测,刘剑飞出身非同一般粗俗人家,最起码是东区花园旁边的楼房里,亮着荧光灯那样的人家里。那个年月,挂着管状荧光灯的家是了不起的家。
  最后,我们只好蹓马路,在满是〃为人民服务〃标语牌的大街上蹓来蹓去。
  我以为刘剑飞会和我讲打老肉猴的事,讲打的全部经过,并向我解释为什么要瞒哄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讲他过去怎么幼稚天真,讲他对生活抱着很美好的想法,讲他小时候在体育方面的爱好,并得过很多奖。
  我告诉他我也爱好体育,我游泳水平相当高,曾被市体委的教练看中。
  刘剑飞愣了一下,忙问我的父亲有什么问题:地主、富农、资本家或是右派?。我说我父亲没这么大的能耐。我不懂他问我这些问题是怎么回事儿。
  刘剑飞更愣了,他甚至站住不走了,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不去体校。
  我说我不愿去。
  刘剑飞象没听懂似地长时间望着我。看来他不相信我不愿去这句话。我就从头至尾地讲给他听,讲我在学校里如何对抗校长和老师,讲他们把我连课桌一起抬起来,终于没把我抬出教室的可笑经过。我以为刘剑飞会笑,会赞扬我。但他不但没笑,反而骂我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他骂我可惜有这么个好父母好家庭了,要是他有这么个好条件,现在早当上运动健将了。
  我争辩说我的父母是全世界脾气最坏的父母,根本谈不上好,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哭。不过我的姐姐倒是全世界第一好我突地觉得我姐找刘剑飞这么个对象倒蛮好,那可真是不错!我差点说出这个想法。
  刘剑飞竟然有点生气了,他说我比全世界最傻的傻瓜还要傻一百倍,他说我简直就什么也不懂。我有些吃惊,我不明白刘剑飞今晚怎么会讲这么多话,会这么激动。
  刘剑飞又讲了许多许多。但我越听越不感兴趣,因为他反反复复地讲生活没什么意思。他还咬牙切齿地骂起来,但声音很轻,并且不时地左顾右盼,好象有人埋伏在街道两旁。
  我有点不舒服和瞧不起他
  这么个有能耐的人,却这么胆小如鼠,真不值得。另外,我感到生活满有意思,白天抬煤挣钱,晚上在沙滩上练武;练得一身钢筋铁骨,可以走遍天下。再以后,我买辆新自行车,骑回民权街看姐姐。一按铃铛,当然是那转铃声,叮铃铃。满民权街都听得见。再以后再以后美好的生活多着哪!天上的星星亮晶晶,海港那边灯火辉煌,船笛声声,我真不愿听刘剑飞讲没意思的话。
  一贯文静的刘剑飞变得有些凶狠起来,他说他生活在一个最坏的时候,最坏的地方,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让你好好生活。他又说最坏的是人,所以对他们要狠,要不动声色地狠。谁欺负你,你就记住谁,一定要狠狠地报复!
  我对刘剑飞这些发狠的话听得稀里糊涂,我不知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实在是没有必要。不过我清楚地感觉出,老肉猴是刘剑飞打的。最后,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老肉猴是他打的。他憋了这么多天,终于出了这口气。
  〃我这一拳够他享受半个月!〃刘剑飞阴沉地说。不过他挺佩服老肉猴,这家伙尽管喝得二二虎虎,但挨了一拳却是清楚的,当时还差点拽住刘剑飞,可他却死活说是磕倒磕断肋条,决不承认是挨打。其实他完全可以猜测出是刘剑飞暗中干的,最起码可以咬刘剑飞一口,告到上边去。然而老肉猴偏不这么干。
  〃老肉猴挺要强的,有骨头!〃刘剑飞赞扬起这个老家伙。
  我才不赞扬这个可恨的家伙,他当着我的面对香姐满脸堆笑,全不睬我。有一次我伸手去要牌牌。老肉猴以为是香姐,都笑出一大半了,当看到是我的手时,嘎然止住笑容,立即摔下脸子。这种说不出口的污辱使我长久难忘。
  舍分手时,刘剑飞却陡地对我大声说一句:〃今晚我什么也没对你讲!〃天渐渐冷起来,海那边老是吹来冰凉的咸风。但煤场上面依然是酷暑般热气腾腾,汗水拌着煤灰不断流地往下淌。不过,身子还是渐渐滑爽起来,抬煤的精神头也格外高。
  我觉得我的肌肉又一次往外膨胀,骨架也有力地扩张,沉甸甸的煤筐压在肩上,已不觉得怎么回事了。我产生了想去男子组挑煤的欲望,但我始终下不了决心。我实在舍不得香姐。我和香姐在一起抬煤很愉快,可究竟愉快在什么地方又说不出来。
  压得弯弓一样的扁担架在我们肩上,煤筐在我们中间有节奏地颠摇,抬到地方,我抓住煤筐这边的两根绳子,香姐灵巧地回转腰身抓她那边的两根绳系,两个人轻轻哼一声,顺手一抖,煤筐刷地来个底朝天。黑乎乎的煤哗地泻下去,我们的身子象突然长高了似地往上一挺,便又迈着轻快的脚步去抬下一筐。后来,我们又发明了更高超的方法,抖筐倒煤时脚步不停,身子同时灵巧地一转,三个动作一起完成。这样一天又能多抬10筐,增加10个亮晶晶的牌牌,叮当作响。我们越抬越欢,去时我在后她在前,回来她在后我在前,一前一后,一变一换,干得极有风趣。不管多么乏味和沉重的劳动,一旦你适应和熟练地掌握它,也能咂摸出滋味来。
  香姐有时唱她老家的歌谣给我听,听她唱的词儿就知道她家那儿穷到什么程度,她用山东家乡的土腔唱:
  嫚呀嫚呀你快长,长大进工厂。
  七天一歇工呀,一月一开饷。
  吃药不花钱呀,干活发衣裳。
  我听了笑得挺难受的。香姐做梦都想当一个工厂正式工人。但她没指望,因她没户口。不过在煤场干临时的活,她也满足了,虽然有病不管,也不发工作服,但当天干活当天挣钱却是工厂也比不了的。更叫我们都满足的是我们干多少挣多少,挣活钱;工厂里怎么干也是那几个工资,挣死钱。香姐说这么干一辈子她也乐意。她家那儿看来确实不怎么样。香姐还经常唱工人老大哥,吃饭吃得多。
  工人老大嫂,吃饭吃得饱。
  唱得你满嘴香喷喷的,也想去吃饭。
  我有时被香姐唱得也想唱,但城里人从来就没什么歌谣。我就把小时候的本事拿出来,唱〃爷爷我,爷爷我,孙子大家伙〃给她听。香姐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踏着〃爷爷我〃的节奏在煤堆上跺着脚步,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口袋里的钱已超过买自行车了,但我却又不急着去买。当我口袋里分文没有时,我却为买自行车急得发疯。人大概都是这样,总是为他办不成的事焦急上火。
  香姐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这里只有香姐关心我回不回家的事。母老虎从不劝我回家或是怎么的,她希望我这一辈子不离开她。我对香姐说我不愿回家,香姐却神秘地笑了,她完全认为我是在家里惹了什么祸,或是干了什么可怕的事才跑出来不敢回去。煤场上的人都不互相问根刨底,甚至把询问别人经历当作一件忌讳的事,就是这个可恨的原因。他们以为凡是到这里当煤黑子的,不是穷得要死的盲流,就是干过坏事的坏蛋。
  我再三再四地告诉香姐,我不愿回家的主要原因是我姐姐有了个可恨的对象。香姐更神秘地笑了,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当弟弟的怎么会因为姐姐有对象而不回家。可气的是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我简直气得发疯。
  我现在回想那天晚上大嘴巴和姐姐的事,并不哆嗦了。但我却老是觉得从那一天起,我失去了过去的姐姐。这种可怕的感觉老是左右着我的感情,使我对香姐也渐渐产生这种依恋感。
  我怕香姐也找个对象,找个象大嘴巴那样的男人,那我可就完了!我怎么会完了呢?我不知道,可我却为我不知道的东西伤心伤肝。
  使你气愤的是,煤场所有的女人都在给香姐介绍对象,她们把全世界最丑的男人领来一个又一个,恬不知耻地要香姐跟他们。更气愤的是连二浪子也给香姐介绍对象,更更气愤的是香姐竟然去看了。那天晚上我练武都没劲头,一直等香姐回来说没看成,才使我又恢复正常。最使我难受的是香姐去看对象领着我,那真叫活遭罪。香姐先是梳洗打扮,洗了一盆水又一盆水。我不明白象香姐这么好的人还要打扮什么。我觉得香姐即使抬着煤筐去看对象,全世界的男人也都会看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香姐把黑亮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往粉红的脸蛋上擦香喷喷的雪花膏,我心里火燎似的不是滋味。香姐梳洗得这么干净漂亮,是为了送给一个可恨的男人看,这简直使你感到生活太不公平了!
  去看对象的路上倒挺快活的。流了一天的热汗,挨了一天的重压,走起路来你都想蹦高。有时路过一个商店,香姐便走进去瞧瞧。我们伏在琳琅满目的柜台上,看那些红红绿绿的小百货,心情真美好。香姐总愿到卖镜子那儿,偷偷照几下镜子,并不断地扑弄额前的头发,才使我蓦地想到我们的任务是看对象,不由得沮丧好一阵子。可恨的是介绍人也是一起抬煤的老娘们儿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讲即将要见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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