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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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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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心已定,就什么也不怕。我说我来办户口。
  她晃了一下,终于开口〃:这不行。〃
  〃这行!〃
  〃你不了解我。〃
  〃我了解。〃
  〃你了解什么?!〃林晓洁猛地扯开头巾,露出两只惶惑的大眼睛。
  来她确实有过相当的不幸,因为她的脸随之也刷地烧红。我想说,那些事有什么了不得的,我根本就不当回事儿。可我怕她难堪,便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办户口?〃〃你了解什么啦?。〃
  〃我什么也不用了解,只要有你〃我看到林晓洁又系上头巾,她似乎轻松却又更沉重了。我赶紧急切地说:〃真的,我绝对是真的!。〃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只要她能相信,我说什么都行。
  林晓洁又愣愣地站着,什么也不表示。
  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说〃:你们有事下班以后谈不好吗?工地正等搅拌混凝土。〃林晓洁脑袋动了一下,说〃:陈立世。你你走吧。〃说着一推电闸,搅拌机轰轰响起来,她就再也不看我了。
  我听出她叫我走的这句话说得挺艰难,心里有点安慰。我恨死那个干部了,但又知道恨得没道理,建筑工地人来车往,忙忙碌碌,决不是谈这种事的地方。
  我找到一个砖堆后面坐下,决定等到她下班。太阳已偏西,我这才明白自己从早晨到现在没吃饭。
  农村式的建筑公司很不正规,不按正常时间下班,而是一直干到看不见亮为止。我急得简直要死在砖堆后面。工地上有好几个搅拌机,都在呼呼地轰响,每个搅拌机旁边都站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女操作工,远远看去都象林晓洁。然而你看一会儿就会惊讶地发现,所有的搅拌机都脏得象从泥浆里才捞上来,唯独林晓洁的搅拌机闪着亮晶晶的油光,而且周围的地方扫得干干净净。我的心情有些激动,我觉得我等到半夜也可以,全世界没有比她再好的。
  终于下班了。那些浑身泥灰的工人在水龙头下草草一冲,就往远处的一间大房子里跑。那大房子顶上冒着热气,看样子是食堂。林晓洁没有象其他工人那样,她拖着水龙头冲洗搅拌机,冲洗得很认真,连沟沟缝缝都照顾到。
  我快步跑过去,因蹲坐的时间太长,腿麻木得差点跌倒。
  林晓洁看见我,水龙头差点从手里摔出去。
  〃你还没走?〃她瞪着大眼睛,因为头巾和口罩刚摘下来,汗浸浸的脸庞在照明灯下红润润的。
  我点了点头。
  〃你一直等在这里?〃
  〃一直。〃我不好意思地朝砖堆那边望了望。
  水龙头朝着一个地方哗哗地喷射。我看出,林晓洁感动了。
  〃你干了一天活,去吃饭吧。〃我趁机再感动她一下。
  林晓洁没吱声,她关上水龙头,把眼前清理了一下,叫我坐在一个干净的木方上。
  我不坐,有她这句话,我可以站到明天早晨。
  林晓洁看我不坐,也和我一样站着。这次不同了,不等我说话,她就先讲起来〃:你不知道我,你要是知道我,就不会这个样了。〃接着她就滔滔不绝地讲她不是过去的林晓洁,那个林晓洁早死了;她也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什么都没有;她不想见她过去认识的人,她过去谁也不认识。她越说越快,两只眼睛在暗影里闪烁。
  我坚决地打断她,如果再讲下去,她肯定会哭。我不愿看别人哭,尤其是我喜欢的人哭。
  〃你知道我吗?〃我反问了她一句,我告诉她,我也不是过去的陈立世了。接着我也滔滔不绝,我说我打架斗殴,胡作非为,我睡车站睡马路睡砖垛,叫人捉过叫人打过叫人批斗过,我差点就跳了烟囱。我一口气不停地讲,怕她插进嘴来。我还故意把自己讲得穷凶极恶,为的是同她搞平衡。让她在我面前不自卑,让她感到我不如她,让她觉得她其实是很不错的人。
  可等我讲得快没气儿的时候,她却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我什么都知道。你比我强。〃〃你不知道我,我决不比你强,我赶不上你!〃我缓上一口气,立即没命地争辩。
  林晓洁不吱声了,等我激动完后,她又平静地说〃:我真知道你,我了解过,真的,你比我好多了。〃从林晓洁平静而斩钉截铁的声调中,我相信她确实知道我。
  我暗暗地高兴,她曾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但我又暗暗感到,她大概确实有过什么严重的事,是什么事呢?管她什么事!只要有这么个活生生的林晓洁就行。我沉吟了一忽儿,用诚恳的话语对她说,我们都是半辈子人了,不能再感情用事。我什么都能理解,什么什么都全能理解我暗示林晓洁,如果有那方面的事不要自惭,我绝对不在乎。
  我偷偷瞥了她一眼,暗影里,她的两眼那样紧张而又直直地瞪着我。看来我对她的猜测是对的,我立即加重语气:〃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不管过去!咱们从头来向前看!〃我不知怎么想起广播里常用的词儿:向前看。这个词真是妙极了,无论如何也能叫你活得轻松偷快。
  十九
  我口袋里揣着厚厚的一叠10元大票,满怀信心地给林晓洁办户口。在工地的那天晚上我谈得既诚恳又成功,就是铁石心肠的姑娘也会感动得痛哭流涕。最后我对林晓洁说,办户口不能和搞对象的事混为一谈,不管有没有这码事,也要办户口。其实我说这话也留有心眼儿,只要户口办成了,什么事也成了。谁知,林晓洁听完这句话,真的痛哭流涕,哭得站不住,一下蹲到地上。说〃:陈立世,没想到你这么好。〃我惭愧得恨不能钻进搅拌机里,尤其是看到林晓洁踩在湿泥地里的拉带布鞋,我差点也哭了。不知为什么,我对拉带布鞋充满了难以诉说的感情。姐姐念书时,就是穿着这双拉带布鞋,林晓洁念书时也穿着这样的拉带布鞋,我青春妙龄的那个时代,女孩子全是这份拉带布鞋。一看到刷得发白了的黑拉带布鞋,我就想到勤劳、朴素、节俭等美好的字眼儿,就想到我消失了的那些岁月。现在你几乎绝对看不见女人在大街上穿这种朴实的布鞋,全是那些尖头尖脑、趾高气扬的皮鞋高跟鞋。只是在干活时,人们才想到它。如果林晓洁穿着那天穿的高跟鞋,我决不能这样跟着感动。我马上改正自己丑恶的想法,我下定决心:即使林晓洁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我也绝对给她办成进城的户口。
  现在的问题是你没法办,不管你有多大的信心和多少钱,多少礼物,也送不出去。所有的人都气愤地对你讲:〃现在他妈的就是有钱好办事!〃或是〃:这些家伙就认得钱!〃但你细究他们,到底怎么去花钱送礼?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个人都有鼻子有眼地告诉我,某某花了多少钱办成了户口,某某送了多少海参办成了户口,某某买了多少木材办成了户口,某某。但当你真正按他们说的去干,他们又都含糊地说是听某某说的,某某又说是听某某说的。你要是真找到花钱送海参的当事人,他们不但矢口否认,反而破口大骂别人对他谣言中伤。
  我象个没头的苍蝇,东碰西撞,鼓鼓的一口袋钱送不出去。
  你总不能拖着一个干部,明目张胆地说〃我给你20000块钱,你给我办一个户口〃吧!
  气得你发疯的是,真让你拖干部送钱,你都不知拖哪一个。
  建筑总公司和分公司大楼里的干部多得碰腿撞鼻子,可他们全都说和办户口的事没关系。所谓办户口,就是把林晓洁从农村县区的分公司调到城里总公司,人到了总公司,户口自然就进了城。我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我们要结婚,结婚就不能两地分居。不过我也觉得这个理由最合理。为此,我勇气十足地在林晓洁单位领导那儿乱闯。我说乱闯,是林晓洁也什么不懂,她只是盼望调城里,可怎么个调法,她也说不清。但她却咬定,有后门的人调走好几个。
  我没有后门,所以我就大大方方地闯前门。在办公大楼长长的通道里,我放眼一望,看准了人事科的牌子人事科肯定管人。一分钟没到,人事科把我推出来,说他们专管干部,工人归劳动工资科。劳动工资科说到劳动调配部门。劳动调配部门问我什么理由,我说了。他们的下巴差点掉到脖子下面。这些家伙一面直勾勾地盯着我,一面故意问这问那。我明显地觉出,也们把我当做精神不正常的人。我气极了,真想把他们全部打翻在地,要不是为林晓洁着想,我绝对这么干了。
  这些家伙看我精神正常,便拿出一个条文念给我听。大意是父母病危或是病亡的年轻工人可以申请调回城市,再就是因工残废或有生理缺陷的工人可以照顾回城。
  我听后大怒,质问他们:〃城里人都是瞎子跛子和死爹死妈的吗?!〃这些家伙笑嘻嘻地说,我要是不服可以找领导,条文是领导订的。我怒气冲冲找到领导,领导很从容,说他们分公司没这个权限,要我找总公司。我马不停蹄地进城找总公司领导。转了无数个圈子后,终于找到一个领导,他两手一摊,说他不分管工人调动,他是分管安全的。我又找到分管工人调动的领导,他说这么大的事得一把手总经理批。我去找总经理,他的秘书说他正开会。第二天去还是在开会;第三天我连听也不听,把秘书推到门框上,雄赳赳地闯进去。
  总经理倒是个挺和气的老头,他说这个事可以研究研究,等几天开什么会时他就这个问题和有关领导商量一下。
  我听了挺高兴,觉得大有希望。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过了些日子我再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总经理,他不是开会就是学习再不就是下工地检查工作,折腾我一个多月什么也干不成。
  后来我干脆埋伏在办公大楼外面的路旁,堵截总经理的小汽车。终于,一天早晨我堵住了。司机开始挺凶,佯装要撞我。
  我才不怕呢!总经理很费劲儿地从小汽车里钻出来。我以为他能发火,那正好,我也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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