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战士们放声大叫。
“闭嘴!”这个鬼毛子喊着中国话,一弯腰居然一条胳膊一个地将老旦陈玉茗抱了起来,紧窜两步就出了机舱,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嘿!大薛,把俘虏带上……把俘虏带出来……还有机器……!”
老旦在水里挣扎着对着大薛奋力大喊。战士纷纷抱起装备,抬起不知死活的小泉纯黑二,纷纷跳下水向岸边游去。江岸一边的鬼子枪炮打了过来,子弹钻进水花里发出刺耳的尖叫。众人拼命地划水。这时,江岸另一边疾速驶来了一艘国军的汽艇,上边的人一面开着机关炮掩护,一面把众人都救上了船,一阵风般开回了岸边。
除了那外国妖怪,其他人都是被抬上岸的。岸上战壕里的士兵发出一阵欢呼,老旦费力地朝他们望了一眼,模糊地看到一片形容憔悴的国军兄弟亮晶晶的眼睛,好象正看着自己。那外国妖怪笑眯眯的看着老旦,老旦勉强朝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脖子一梗就晕了过去……
第九章撤退
俺死了么?俺死了几次了?
昏迷中,脑海中不断有个声音在重复着这两句话。同时,他感到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自己干枯的内脏,喉咙象淹在水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火!有火!鬼子来啦!连长赶紧上飞机!”
老旦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伤口的剧痛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紧咬着牙关,头上滚下大串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发现自己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干净房子里,一切都是那么干净,连地面上都一尘不染,盖在身上的被子白花花地耀眼,发出一股浓浓的浆洗过的味道。手上插着几根管子,鼻子里也塞着一根,原来憋气是这个玩意整的?
“你醒啦?”
一个护士朝他走来,听声音是个女人,看身材却象个男人。虽然较高大但因没有啥腰身,上下一般粗,丝毫没有女人的凹凸有致,走路也咚咚作响。她的脸上蒙着一个大白口罩,仅仅露出大脑门儿下面的一对小眼,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号大傻娘们从板子村一抓一把,咋的就当得了护士哩?。
护士照着他身上一推,老旦顿时躺倒,疼得他一阵抽搐。
“你个傻娘们儿,轻点成不?你当是推驴磨那?”老旦气不打一处来,喘着粗气。
“别乱动,我可没使劲啊,输完了这瓶液才让你动弹。你就是那个英雄?长的可不咋象啊!”
护士很不以为然,麻利地为他换了一瓶药,然后一把伸进老旦的被窝,从他的咯吱窝里掏出了一根温度计,毫无防备的老旦被她冰凉的手咯吱得吱吱乱叫,一下子慌了神,咋这娘们如此生猛哩?
“温度正常,来!伸出来往这里尿!”
护士语气冰凉,把一个同样洁白的尿盆递进了老旦被窝里。那盆子晶莹透亮,居然比自己家和面的缸子还要干净。
“妹子这咋好意思哩?俺自个来,你先躲躲?”
“还挺夹夹缩缩的,拿着,别尿太多,我们化验用的。俺天天见的……你还躲躲藏藏的干啥?稀罕……”
老旦已被彻底打掉了威风。这娘们儿勇敢无畏且寡廉鲜耻,实在是不好惹的货色。老旦只得接过尿盆,看护士转过身去,才慌忙躲进被窝,憋得大汗淋漓才勉强放了点“化验品”,支支吾吾地递给了这女人。护士收拾停当就走了。不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长条型的铁盒子。
“把这边胳膊伸出来,量一下血压。”她语气温和了一点。
“妹子俺在什么地方这是?俺的弟兄们哪?”
“这里是军部医院特护,你的战友们都在旁边房子里,有几个还过来看过你,哪个都比你好看。”
“哦,那当然哩!照俺娘说话,俺祖宗八辈干的坏事都堆在俺这张马脸上了,咋能好看哩?”
护士终于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这粗愣的娘们居然能发出这么细的声音来,真是出奇。
武汉的这个深秋不如往年那般凉爽,仍然热得让人冒汗。整个城市象被一口无形的锅盖在下面,几个月来一丝风都没有,升腾起来的烟雾和尘土搅和在一起,让天地都烟尘翻滚污浊不堪。蒸腾的热浪如同战火一般在城市上空肆虐着,无孔不入,无坚不摧,慢慢煎熬着人们的意志,让处于战火之下的人们几乎要窒息了。
老旦在特护病房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他心里并不觉得舒坦。比起和几百个伤兵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共同哀嚎、共同欢笑的日子,这病房里满眼的白色反而让他感到寂寥和烦躁不安。麻子护士并不大搭理自己,她一离开,病房里就一片死寂,打个喷嚏都有回音。他一会儿想翠儿和孩子,一会儿又想阿凤,睁开眼是药瓶,闭上眼就是恶梦,憋得十分难受。上衣口袋的仅存的几支烟早被眼尖的麻子护士没收。鬼子飞机虽然还没在这里下蛋,却天天肆无忌惮地来回飞过。
这天,麻子护士正在给老旦换绷带,把个老旦折磨得呲牙咧嘴。一阵整齐的皮鞋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听到外边的卫兵纷纷吆喝着敬礼。门帘突然一掀,几个军官钻了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夹在中间,满脸麻子烁烁放光。
“团长!”
老旦大喜,能在这里见到铁塔一样的麻子团长,真是太意外了。高团长一身黄呢制服,一双三角眼仍然锐利如初,只是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平添了几分狰狞。老旦一着急要从床上跳下来,却被护士有力的手攥住了。
“乱蹦个啥?摔了瓶子你赔啊,你知道现在的药多金贵么?”麻子护士几乎把老旦推回了床上,仔细地检查了他手上的输液针。
“小云你怎么和你老哥说话哪?你可不许当别人那样欺负!”麻子团长皱着眉头呵斥着护士,护士一扭脸到旁边去了。
“老旦怎么样?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是我妹子,叫高云。我特意让人把你安排在这里的,伤口啥样了?”麻子团长轻轻地扶着老旦的肩膀,他身后几个军官只微笑着看着他。老旦一时有点发懵。
“首长们来看望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岸1师的刘副师长和陈参谋长。这位是军部的作战科毛科长。他们让我带路,来看看你这个英雄。”
老旦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官堆在一起,慌得连忙又下了床,挺直身体敬了一个军礼。军官们同时回敬了他一个礼。刘副师长身宽体胖,脑门锃亮,嗓门洪亮,操着一口福建话说:
“干你娘,真想不到你们能活着回来,我们都要给你们安排追悼会了!你们这次立了大功,这十来天的,武汉上空真看不见鬼子的小母机,咱们的部队想往哪打就往哪打。你还不知道吧,武汉的老百姓都给你们编了评书了!”
“大概是因为你们带回来的东西,鬼子一下子收缩了……这几天的进攻……也有点不着调,各兵种的协调性比以往差了一大截。估计……正忙着换他们的通讯密码哪。”陈参谋长更象一个书生,说话细声细气,仿佛患了伤风,说几句话就一个劲地吸溜鼻子。
“等你们康复了,把你们的战斗经验总结下来,我们要向军里推广你们这次奇袭战的经验。过些日子,我们再派几个秘书来帮你整理。”毛科长名如其人,长了个大络腮胡子,手背上也长满了黑色的寒毛。两只刀锋一样细的眼睛锐光四射,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谢谢首长们!俺不算啥英雄,这次行动成功,那都是杨连长的功劳,俺只是碰巧捡回条命罢了……团长,一共回来多少个战士?”
“回来十个,飞机上又死了两个,降落的时候死了一个,只剩下七个了,都在这里。”
“那个俘虏哩?”
“他摔断了脖子,没救过来!”
老旦低头无语。俘虏死了,这次行动的意义不大打折扣了?日军很快再更换了通讯密码,死了那么多兄弟,值么?麻子团长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轻声对他说道:
“杨上尉和你们都是好样的,很快军部就有嘉奖!牺牲的弟兄们,家里人也会有抚恤。你别太伤心!武汉现在的战况一日三变,非常激烈,鬼子和我们的人都已经打疯了,正是需要英雄的时候。老旦你要振作点,功劳和伤痛都不要太放在心上!”
“团长,俺知道了!俺的伤好得快,很快就能跟着你接着打鬼子……就是……首长们别忘了弟兄们……”
“干你娘!你把咱们这些官儿当成什么人了,怎么会忘了你们?等打退了鬼子,把你们都刻在碑上,活着的升官发财过太平日子,死了的家里党国也会有照应。到时候只要我没死,你们想要啥我都满足你!”
这次能够活着回来,老旦竟有些愧疚。想当初一百多位弟兄长途奔袭,齐心协力将鬼子机场炸得天翻地覆。弟兄们出发时,个个生龙活虎血气方刚,一定曾憧憬过凯旋而归的壮观和荣耀吧?可只转眼之间,一个个灰飞烟灭!幸存下来的七个,也都是浑身血窟窿、插满塑料管的残破之躯,想起来真叫揪心!这扛枪打仗真的是毫无造化可言,越打心里越没底。想尽办法救活的杨铁筠,在自己眼里这么全活儿的一个大男人,也就这么毫无悬念的壮烈了?他和黑牛会不会被鬼子活捉了?要是被活捉就惨了……
老旦心里腾地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战争的恐惧。这种恐惧不在于战争的死亡威胁,而在于他总是不能够看到战争的尽头!他不敢奢望下一次战斗还能这般侥幸,因此长官们说到的升官发财他很不屑,心想如果命都保不齐,要那些鸡•;巴玩意儿有啥用哩?军功章对于杨铁筠和死去的弟兄们还有什么意义?他们的女人从此就要揣着这块冰冷的军功章睡觉了,她们会在多少个夜晚对着自己男人的照片,伤心欲绝地痛哭呢?
“首长,俺……俺想身子好了回一趟家,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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