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在石头上刻下了明子和常德的名字。在这馒头似的百十个土丘前,死去的明子和常德拥有了自个儿的名字。一个午后,七六收拾起了行囊,从钱工头那领到了四万元钱,七六则将它们紧紧地捆绑在自己的腰上,用内衣盖严了,七六想,起了坏心的人除非将自己也弄死了,否则别想着打这些钱的主意。然后七六准备朝着鸡屎塔的方向走去。钱工头诚意地挽留他,让他留下来,哪怕不做矿工,做一些其他的杂活儿,比如看管一下矿场什么的,七六谢绝了,七六不想当矿工了。
来到那片凹地,七六又去看了明子和常德,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又在青天白日下哭了一通。哭完了,便想起鸡屎塔来,想起明子和常德的女人来。自己就这样带着四万元钱赶回鸡屎塔,这四万元钱却要了明子和常德的命。出来的时候还是三人的,现在好了,只有你七六一个人回去了,以后还怎么待在鸡屎塔啊。七六便犯嘀咕了。七六在明子和常德的土丘前坐到天黑,七六问明子和常德,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荒芜的野地上刮来一阵风,将七六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
天黑了,七六便又回到了工棚中,心想等明儿天一亮,再决定是走还是留。七六这样沉闷地坐了一会儿,便走到工棚外头,走到明子和常德躺过的河滩上。矿工们有一部分回来了,有一部分还没有收工。七六走着,想着明子和常德,想着鸡屎塔的一些事情。突然地,在远处,在矿洞口,七六听到了山崩地裂的声音。在暮色中,七六看到几天前才挖出来的新矿洞又坍塌了。矿工们反应过来时便都叫了起来,塌方了!塌方了!快去救人!所有的人都没有了睡意,都朝着出事的矿洞口跑去。这次塌方并不厉害,只是坍塌了一小部分,死了三个人,很快就弄出来了。三个男人的婆娘都住在矿上,看到自己男人的尸首,女人哭起来。然而,死亡太多了,这样的苦痛磨砺了女人们的心智,使得她们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有了心理准备。女人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琢磨起死后的事情来。
钱工头天明的时候找七六商量,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专门帮忙在这里处理这些尸体,矿上可以付些费用,比如,处理和掩埋一具尸首给三百元钱,免费住在工棚中。
七六开始的时候犹豫着。钱工头递了支香烟给七六说,你想啊,你带着这么点钱回到了鸡屎塔村,且不说明子和常德的家人怎么看你,你以后还能待在那村里吗?
七六思忖着,觉得钱工头说的与自己想的一样。
钱工头接着说,兄弟啊,我看就这样定了,你留下来,也不要再去背矿石了,如果有矿难了,你就在那里帮忙着处理一下尸体,明子和常德死亡的事呢先暂时不要对家属说,瞒着,每个月你用赔偿金寄回四百五百,寄完了,到时矿上的情况好了,如果能补助的就再补助一些,让这些死者的家属以为出外的人还活着,这样,大家的心里都会好受些,等大家的心境都平和下来了,再将死亡的事告诉她们也不迟啊。
七六吸完了钱工头递给他的香烟,感觉这钱工头点子挺多的,而且说得有些道理。七六在心里算了一下,如果每月给明子和常德的家人寄上五百元钱,这赔偿金可以寄上四年的时间,而自己留在这里也没闲着,也会有些收入,再说了,留下来陪陪明子和常德心灵也会得到些补偿。
七六后来同意了。七六住在了工棚里,矿上的人都叫他矿葬,就是帮忙处理死尸的人。接下来的一天的时间,七六又将死去的三个矿工背到了凹地上,用裹尸布裹了,掘了坑,将尸体放进去,然后掩埋了。三个女人一直站在这土堆的旁边,拥抱成一团不停地抽泣着。哭完了,也就屁颠屁颠地朝着工棚走去。
七六起先与矿工们住在一块的,后来因为七六隔三差五地与尸体打交道,矿工们觉得晦气,七六与钱工头商量后便搬了出来,在距离凹地不远的地方搭了个棚子住了下来。七六心想,住这地方,说话的地方少了些,可是距离明子和常德近着呢。七六就这样又住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就帮着钱工头看管一下那矿场,其实这事儿也简单,主要是招呼一下矿工倒矿石,别倒得乱七八糟的就行。
矿上半个月到平安小镇的邮局取一次信件,七六收到了媳妇带来的信,信里说,他寄回去的钱都收到了,麦子也丰收了,就是儿子辉不听话,闹着要找老爸;明子和常德媳妇也带信来了,三个女人写给男人的信都大同小异。七六拆开那信看了,看完了眼泪便滴落下来,这时候,七六就喝一口从平安小镇上带来的老白干。静坐一会儿之后,便站起身来,朝着凹地走去,走到明子和常德的土堆前,跪下了身子,将信再掏出来。七六对着躺在土堆里的明子和常德说,兄弟啊,家里面都来信了,好着呢,都以为你们没死呢,听听,啊,我给你们念念。七六便将那信摊开,一字一句地念起来,念完了又痛哭了一阵,哭累了,趴在那坟堆上睡了一阵,然后掏出火柴,将那信焚了。七六焚信的时候嘴里念着,明子、常德,信念完了,我就将这信寄给你们,收到了晚上的时候托个梦来。
七六孤单的生活就这样延续着,苦痛磨砺了他的心智。几个月的时候就这样过去,再后来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年关的时候,他给自己的媳妇写了封信,告诉她要照顾好儿子辉,照顾好自己,过年他就和明子、常德在这过了,不回家了,一来是路途远,二来是年关时候恰是这里最缺人手的时候。七六同样给明子和常德的媳妇写信,写完了便落上了明子和常德的名字。然后便又跑到小镇上,寄了更多的钱,办完了这些事,七六依然会走进明子、常德和他以前常光顾的小酒馆中,要了壶酒,点了个菜就着苦苦地吃,只是酒不再是那般的醇,饭也不比以前香了。从平安小镇回到矿上时,七六便又买了些生白布带回矿上,这东西死人们都能用上。
锡矿的生活孤单着,白天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下矿井去了,工棚里住着的只有那些女人。有一天,一个女人走到七六住的地方来,七六一眼就认出她了,一年前,她的男人就是自己亲自掩埋的,死亡的时间比明子和常德晚一个月。女人实际上比七六小五岁,但显得有些苍老,看上去年岁与七六差不多。女人叫了声大哥。
七六应了一声。
女人一屁股坐下来不走了。七六在这里住长了便知道了女人们的一些生活,在这里有男人的女人便与男人住在一起,但有时女人也偷偷地与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女人的男人呢也睁只眼闭只眼的;那些死了男人的,便与更多的男人在一起,一个晚上收二三十元钱;孤寡的女人们的高收入只针对那些卡车司机,只要拉矿大卡车开过来,她们便像雀儿般地飞过去,卡车司机们开的长途,活儿也辛苦,到了矿上,多的时候会停留几天,少的也就几个小时,不过,多与少的这点时间做男人和女人的那点事足够了。卡车司机们出手也大方,拿出一张两张的票子递给女人们,搭上从小城市带来的劣质化妆品和口红,就能将女人哄得欢,做那事也就更欢畅了。死了男人的女人更多地不愿意离开这里,银矿是她们的欢乐窝。
对待矿工女人们显得比较随和,没钱的也不逼,她们知道男人在这里挣钱不容易,遇上做了男女之事,男人拿不出钱的,女人们赊账,等男人有了钱便把账窟窿补了,最低的二十,有些矿工愿意多给的,女人也不推辞。
女人坐在一捆生白布上屁股粘胶一般。七六这地方很少有女人来,因为晦气,因为距离凹地太近了。女人坐下来说了些客套的话,说自己的男人是七六埋的,要谢谢七六呢。
七六也客套了一番说,不用谢,我现在就做这活儿的,要谢,也是我应该谢谢妹子啊。
女人便挨近了七六说,我们女人啊,在这银矿里也没得什么,就这身体了。女人说,大哥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了你。
七六的肉跳了一下,转过身去从缝隙中看了看凹地说,你家男人在那看着呢。
女人哼了一声说,那个死鬼,丢下我走了,活着的时候他都不能看到,死了他还能看到啥。
七六闻到了女人的体味,混杂着锡矿的味道,很特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女人了,而现在,七六身体上的肌肉阵阵痉挛,身体的某个地方像潮水一样涌动着……
女人将身体贴上来,屁股挪到七六的大腿上,女人又叫了声大哥,然后伸出手来解了七六上衣的纽扣……这个中午,女人留在了七六这里。七六就在那堆摊开的白布上抱紧了女人。女人说,青天白日的,大男人们都到矿上去了,这身体闲着也就闲着,趁这年龄,能用的就都用了。
女人要走的时候,七六颤颤地将手伸到口袋里去掏钱。
女人推开七六的手说,不用的,你一个爷们儿,留在这里也不容易,住一个峡谷里的,就相应地照料着一些,反正做了这事,也不需要成本什么的,更何况,你还帮忙埋了我家男人呢。
七六坚持着,七六拉住女人的手说,什么钱都可能赖着,唯独女人这钱啊赖不得。七六说,妹子你要是不收,你家男人就躺在那里盯着我,让我睡不踏实呢。
女人听七六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从七六的手里接过一张十元的钞票,其余的四张退给了七六。然后女人呜咽着走了。
过年的那天,七六到平安小镇买了些酒肉,拿到明子和常德的土堆前,就着凹地里刮来的风,将自己喝得烂醉,然后一个人躺在坟堆的中间。等他睡来时,七六居然睡在自己的窝棚里。七六的心里紧了一阵,莫不是明子和常德的阴魂不散,看着自己独自活在这里也是受罪,寻思着将他抬回到窝棚中。
七六透过门板的缝隙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