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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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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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多做些热敷。”他说,打开了身边的床头灯。 
  他一见她的面容,大惊失色。微弱的黄色灯光下,她半边脸高高肿起,那只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脸颊骨的轮廓严重变形。看起来象个蒙古人。她抬起双手捂住脸:他走到厨房取热敷的用水。 
  耶金的女儿晕眩的眼睛直直盯住在朝晖中浮动的一堆堆城市废墟。她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手指伸进一听开口的黄香李子的罐头。那时,碎砖破瓦的气味刚好从地上浮起。小姑娘安详的捞出黄色、腊球状果肉。然后舐吃手指上粘稠的果汁。耶金坐在女儿身旁的一块石头上。他带女儿来到这与外界隔绝的废墟堆中,以便她能独自享受这极珍贵的美味食品,不让白天护理她的那个德国女人分食。 
  耶金以爱怜的目光察看女儿天真的面孔。那双眼睛清楚地显示出,她那幼稚的头脑中出现了裂缝,并且缓慢扩大。医生曾告诉他尚有一线希望——把她送出德国或欧洲。耶金摇摇头。他在黑市中挣的所有的钱也仅够在孩子与苦难——她周围的悲惨世界——之间筑;道“墙”。医生明确告诉他,仅仅这样做是不够的,无论如何,这墙总要垮。 
  此刻,他已作出决定:购买伪造身份证,去瑞士定居。当然这需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和大量的金钱,但这会治愈她的病。她将正常地成长,过幸福生活。 
  她捏起一粒糖汁包裹、闪烁着嫩黄色微光的黄香李子。为使女儿高兴,他张开大嘴去接。她对他微微一笑。笑脸使他情不自禁伸出爱和保护的手,轻轻抚摩她的面颊。因为在这与世隔绝的废墟堆中间,他女儿犹如一棵正在成长但不合人意的小树。两眼无神,微笑犹如一阵肌肉痉挛。 
  早晨空气冰爽。秋天减弱了太阳的威力,把大地和灰色的破砖碎瓦染成了毫无生气的枯草色。 
  耶金和颜悦色地说:“吉塞莱,过来!现在我得送你回家,我必须上班。”黄香李子罐头从孩子中滑落下来,又粘又稠的糖汁四处喷溅,凝聚在;些破砖碎瓦上。她开始嚎啕大哭。 
  耶金把她从石头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靠住他的脖颈。“我今晚早早回家,不要急。我要买一件礼物,可以穿的东西。”不管怎么说,耶金心里明白,她要一直哭喊到他们爬上通往尖塔公寓的教堂台阶。 
  在灰白色天空衬托下,耶金看见一个人正翻越一个废墟堆,接着消失,然后又爬过另一个小堆,一直朝他走来。耶金放下女儿,她紧抱住他的腿。当那个人影爬过最后一个小的,不停有碎石滚动的废墟堆时,耶金十分吃惊地认出来人是莫斯卡。 
  莫斯卡身着绿色军官服,佩戴雇员的白色臂章。他那黝黑色的皮肤在初露的曙光中呈现出灰暗的色彩。满面倦容,疾首蹙额,破坏了面部五官的相互位置。 
  “我一直在到处找您。”莫斯卡说。 
  耶金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头,仅瞥一眼莫斯卡。他略感奇怪,他怎么能如此容易地找到他们。莫斯卡似乎已察觉到这一点,于是说:“您的女管家,她告诉我,您经常在早晨到这里来。” 
  阳光灿烂,朝晖满地,耶金能清楚地听到有轨电车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疑虑重重,缓慢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们周围的废墟堆中,有一面斜坡出现塌方,碎砖破瓦一阵哗啦啦地滑动落下。灰尘翻滚,冲入天空。莫斯卡觉得双脚正陷进这不牢靠的土地中,于是他移动一下脚步。他说:“我需要一些青霉素和可待因或吗啡。您清楚海莲的那颗牙齿,她现在确实病得厉害。”他局促不安地稍停片刻。“我今天就要吗啡,她疼得受不住啦,您要多少钱我都给。” 
  耶金抱起女儿开始翻越废墟堆,莫斯卡紧跟在他身旁。“这事很难办,”耶金说道。然而他已胸有成竹;靠这笔收入,他可提前三个月去瑞士。“价格高的惊人。” 
  莫斯卡停下来,尽管早晨的太阳还不是烈日炎炎,耶金却看到他脸上已开始大汗淋漓。在这张脸上,耶金还看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岂有此理!”莫斯卡说,“你不能出尔反尔地以此来恐吓我。其实,我并不在乎付多少钱,你可以随便敲我的竹杠,但我今晚就得拿到麻醉剂。” 
  他们站在最后一堆废墟上,面对城市未被完全破坏的部分。耶金居住的教堂就在这里。“午夜到我这里来,”耶金说。“晚上不能来,只有我女儿一人在家,而且她病得很厉害,绝不可再受到惊吓。”他期待着莫斯卡作出同情的表示。可是没有反应。他感到一阵恼怒,悲哀。这个美国人如此关心他的情妇,为什么不带她去美国或安全的地方?莫斯卡能够为他所爱的人做到他不可能为他女儿做到的事也大大增加了耶金的痛苦。于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你午夜之前来,我绝不会帮助你。” 
  莫斯卡站在这个废墟堆的最高点,注视着沿坡滑下的耶金和他怀里抱的孩子。他在耶金身后大喊:“不要忘记,拿到麻醉剂要多少钱就付多少。”耶金转过脸,点点头。他怀里抱的孩子直直地仰视着这秋季的天空。 

  
  
二十



  埃迪·卡辛和莫斯卡离开雇员办公大楼,穿过秋天的一个灰蒙蒙的黄昏,朝飞机库和起飞跑道走去。 
  埃迪。卡辛说:“离开的朋友,最早是米德尔顿、利奥,现在是沃尔夫。我猜下;个就轮到你了,沃尔特。” 
  莫斯卡一言未发。他们俩逆着离开基地的人流而行。这是一群群朝警卫把守的出口处拥去的德国劳工和技师。地面突然开始颤抖,接着他们听见强大功率发动机的吼叫声。绕过办公大楼的墙拐角,一架巨大的银白色飞机映入眼帘。 
  落日横跨过天空向远处离去。莫斯卡和埃迪吸烟,等待。终于他们看到那辆吉普车经过飞机库驶进机场。吉普车一开始转向飞机的机尾逐渐停下时,他们就动身沿斜坡朝飞机奔去。 
  沃尔夫、厄休拉和她的父亲走出吉普车。厄休拉的父亲立即放下一包既沉又贵重的东西。沃尔夫对他的两位朋友乐呵呵地朗声大笑。 
  “太好了,你们二位给我送行。”他边说话边与他们握握手。然后将他们介绍给他岳父。他们都认识厄休拉。 
  螺旋桨吹出一阵阵强大的气流,几乎淹没了所有的话音。厄休拉的父亲走近飞机,伸手抚摸银白色的机壳,围绕着它徘徊,犹如觅食的野兽。 
  埃迪对沃尔夫开玩笑地说:“他打算当一个揩油乘客?” 
  沃尔夫哈哈大笑说:“他揩不了伊丽莎白女王号的油。” 
  厄休拉不解其意,于是她飞快地瞥一眼正在搬上飞机的行李,然后拍一下沃尔夫的臂。 
  沃尔夫再一次向莫斯卡和埃迪伸出手说;“好啦,再见,朋友。说真的,过去的相处是愉快的。你们回到了美国,要去看我。埃迪,你知道我的地址。” 
  “一定。”埃迪冷冷地回答。 
  沃尔夫盯住莫斯卡的眼睛说:“祝你顺利,沃尔夫。可惜,那项买卖没做成,不过,我现在认为可能你是对的。” 
  莫斯卡微笑着回答:“一路平安,沃尔夫。” 
  沃尔夫迟疑一会儿,接着说:“最后一条建议;不要呆得太久,不然就出不去了。尽可能早地回到美国。这是我能说的全部内容。” 
  莫斯卡又笑一笑说:“多谢,沃尔夫,我会做到的。” 
  厄休拉的父亲摇摇摆摆地绕过机头,走近沃尔夫,伸出双臂,激动地大喊:“沃尔夫冈,沃尔夫冈,你不会忘记我住在这儿,沃尔夫冈?”他两眼含着泪水。沃尔夫拍拍老人的肩膀,而这位大腹便便的老人紧紧地拥抱他。“我一向把你当作我的儿子。”老人说:“我会想念你的。” 
  莫斯卡看得出沃尔夫既生气又厌烦,并急于离开。而老人却又将厄休拉拉进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厄休拉,我的女儿,我的小女儿,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不会忘记你这年老的父亲,你不会让他始终孤独地住在这可怕的国土上,是吗?我的小厄休拉绝不会于出这种事情。” 
  她女儿吻着他,低声细语地安慰:“爸爸,不要这样悲伤,我一旦搞到身份证,您就可以去。请不要这样悲伤。” 
  沃尔夫表情冷淡,似笑非笑。他碰碰厄休拉的肩膀,用德语说:“时间到了。” 
  胖老人失声恸哭起来:“厄休拉,厄休拉。”现在这位少女的心情十分沉重:既深感内疚,又生气父亲不该在她交好运时反而表现出一种不体面的痛哭,于是她恋恋不舍地离开,跑上阶梯,钻进机舱中。 
  沃尔夫抓住老人的手。“您已使她心烦意乱。我来保证:您将会离开这儿,在美国与您的女儿、外孙一起度过余生。我保证履行诺言。” 
  老人点点头;“你的为人好,沃尔夫冈,你的为人好。” 
  沃尔夫有点发窘地向埃迪和莫斯卡马马虎虎地行了个军礼,然后迅速登上进入飞机的阶梯。 
  其中一扇窗户后面,透过肮脏的、被雨滴淋出条纹的玻璃,露出厄休拉紧皱眉头的面孔,她在向父亲告别。突然他又回头大哭,并向挥动白色的大手帕。飞机开始雷鸣般地吼叫起来。地勤人员推开活动阶梯。巨大的银白色机体开始缓缓地滑动,靠自己力量沿跑道前进。滚动越来越快,直到勉强离开地面,咆哮着钻进暗沉沉的天空;好象在与某些邪恶势力搏斗。 
  莫斯卡一直观看到飞机消失。那时他听到埃迪自言自语:“使命已经完成,一帆风顺的人离开了欧洲。”声音中带有无限的感慨。 
  三人凝视着天空,沉默地站着。太阳逃脱秋空中片片浮云,躲避地平线下之前,他们的身影混合成一个巨大的影子。莫斯卡瞟一眼老人。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女儿,永远不会离开这块大陆。那张布满皱纹的大胖脸仰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无根的天空。犹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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