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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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4期-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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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气。后来看看陈宝莲并非说气话,陈宝莲当真要分,望来和青珍真要分,光明于是陷入另一种慌乱之中。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陈宝莲他们这是要抛弃他。这一刻光明对自己多年来在大扁屋的生活忽然产生一种恍惚之感,他想也许从一开头自己真的错了,在这个家庭中起支撑作用的绝不是他,而应该是陈宝莲,吃了亏的也是陈宝莲。光明不单没用,光明还是一个缺乏起码自知之明的人,多年来一直受人照顾受人扶持而不自知,反倒以为是自己照顾了别人,养活了别人。陈宝莲他们已经容忍到了极点,现在再也不能支持下去,不得不把他丢到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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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家后的几年是光明最为充实、最为快乐的几年,分家后几年也是光明在大扁屋生活中最为光亮的几年。或许是浑身的力气憋得太久吧,光明和素珍干起活来感觉与往日格外不同。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认真把事做好,把日子过好,不留下笑话给别人说,同时光明还必须证明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很无用,脱离了陈宝莲他们这日子是不是就真过不下去。分家的当年儿子新文出生,第二年光明把自家的以及分在陈宝莲和望来名下的房子一齐拆了,选个好房基做了幢新房。这中间他没有让陈宝莲和望来出一分钱,也没让他们费多少心,从谋划到请工,到拆,到做,由光明一手操持。尽管是拆旧做新,并没有增添多少材料,但毕竟也叫做了一幢新房,争了口气,就算图个吉利开门红吧。再下一年,青珍出嫁,光明和素珍备了份不薄的嫁妆,还给陈宝莲做了件呢子大衣。这可是陈宝莲一辈子也没穿过的好衣裳,光明和素珍心头高兴,想必陈宝莲心头也不会不高兴的。再往后光明着手筹备望来的婚事了,没想就在这关头,望来开始发病了。 
  望来的病还是老病,是头上的病。望来的病已有好多年没发作,应该说算好了。小时望来看不得旋转的东西,比如磨米的石磨、跑动的车轮之类,有次他站在河边,看到波浪一层一层涌来,竟也身子一软晕到了地面。而今当然不同,而今望来整天守着碾米机房的飞轮也若无其事,直到他病了,一病多日,仍没听他提到什么头晕。望来只说他感冒了,咳嗽,流鼻涕,打喷嚏,鼻孔堵塞得厉害,脑袋也有些发沉。陈宝莲熬了碗红糖生姜水给儿子发汗,陈宝莲还逼着儿子在家躺了一天。望来躺不住,第二天又来到机房。 
  送望来进医院那天,光明在十几里外的万家湾帮人看窑火。看窑火是光明近两年掌握的一门手艺。他先帮人砍窑柴,递窑砖,守窑棚,在窑上混得久了,就把窑师傅的一套技术偷偷看在眼里。光明毕竟有文化,能琢磨,私下摸索来摸索去,从他手下盘出的砖块又红又硬,敲起来铮铮作响像块钢,比哪个窑师傅烧出的都好,请的人也就渐渐多起来。路近时光明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路远了,或者窑上脱不开身,光明也两天三天回家一次。万家湾不算远,光明早晨出门时,还看见望来蹲在屋檐边刷牙的。半下午他正同两个脱坯的帮工说话,便见长山大爷的小儿子毛鸭推着车子冲进窑棚,告诉他望来病得厉害,望来倒在碾米机房里。望来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已送到黄田医院了。 
  两人到达黄田镇时,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医院门口早已聚集着一伙人,是村上的人,长山大爷、长山大爷的大儿子玉常,还有村干部玉兴等等,当然更多的是街头一些围观者。人群旁边还有长山大爷家那辆板车停着,不用说望来就是用这辆车从大扁屋拖出来的。玉常从板车旁边站起身,问毛鸭这么长时间都去哪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光明一听话音,知道不妙。他问望来在哪,望来怎样了。玉常说,望来还不在病房躺着,可是医生要我们尽快转院。 
  “做什么要转院?”光明哆嗦。 
  “医生要我们转到县城呐。”长山大爷高声答道。 
  “不是说等你来,他们连吊针也不给打了。”玉常说。 
  在医院后面的病房里,光明看到了望来,看到了陈宝莲。望来在打吊针,初初一看也并不见异常,只是脸色难看,呼吸有些急促。陈宝莲的嗓子早哭哑了,嘴巴一个劲抖动,可就是发不出声音,鼻涕眼泪倒忽隆隆首先冒出来。看样子陈宝莲他们是专等着光明过来拿主意的。长山大爷,包括玉常、玉兴他们,都在等光明拿主意。陈宝莲都拿不出主意,长山大爷以及玉常、玉兴他们都拿不出主意,光明又到哪里拿得出主意。但别人等他来拿主意,光明心里还是有点暗暗的喜欢。光明到楼上办公室找医生,恰好医生也来找他。医生的意思还是早先那个意思,转院,转到县医院去,并且越快越好,否则引起什么后果,他们不负责任。光明问望来的病是不是很重,医生说:“重不重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小医院设备太差,不然为什么急着要你们转院。” 
  望来是当天晚上从黄田镇转到县城医院的,用的还是长山大爷那辆板车。动身那刻,陈宝莲忽然对着长山大爷,对着玉兴玉常毛鸭他们下了一个跪,拖腔拖调喊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啊。长山大爷吓一跳,把陈宝莲拉起,他让她别急,别怕,别担心,望来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长山说本来他也应该送望来一道去县城的,只不过年纪太大,近几天身体又不怎么舒服。他吩咐玉兴玉常几人关顾好病人,吩咐陈宝莲和光明尽管一心一意把望来病治好,家里的事一切有他们照应。一路上光明玉常毛鸭几人轮换着拉车,玉兴和陈宝莲在旁边跟着,翻坡过岭时帮着用一把力。望来在县医院住了两天,每天爬起来吃药打针,不吃药不打针了又忙着做各种检查。两天后医生告诉他们,病人还得转院,转到江州市里去。光明和陈宝莲都不相信,说病人来县后,眼看着好多了,不晕了,不吐了,人也清醒了,每餐还能吃下碗把饭,我们都以为能出院了,到头怎么还要我们转院?医生的理由跟黄田医院的理由竟然一模一样,说我们这里设备太差,你们应该到市内的大医院确诊一下。 
  光明打算再问问医生,望来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不过事情明摆着,根本用不着多问,并且光明也实在没那个勇气问下去了。时间很紧,光明原准备请留在医院陪伴的玉常回家走一趟,后来想想别人不行,要回得他自己回。光明上午回到大扁屋,找人借钱,安排家事,吃过晚饭再动身,徒步赶到县城,第二天一行三人扶着望来,坐上开往江州的班车。从县城到江州实在太远,加上沿途修路,车子摇摇晃晃,颠三倒四。不知是由于晕车,或者病又发了,望来吐得一塌糊涂。望来脸孔蜡黄,满头虚汗,手脚冰凉,似乎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陈宝莲哇哇大哭,大喊大叫着要司机停车,车停了又大喊大叫,叫司机不要停,叫司机开快点。某一刻她大约糊涂了,或者说急疯了,一下把望来推到光明身上,自己跌跌撞撞竟冲到司机面前,似乎要抢下方向盘。司机发火不是,不发火也不是,这么走走停停,等车子进入江州市区,在火车站前的广场停住,已到了下午五六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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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次从江州治病回来,望来剃了个光头,面色明显白了,人也长胖些了。村里人扶老携幼,接连不断来看,说不只望来白了,胖了,连陈宝莲也白了,胖了。城里的水怎就那么养人。陈宝莲招呼素珍给大家端茶倒水,又摸出一把糖果,趁人不注意时忽然塞在哪一个小孩的口袋里。房里房外一时笑声不断,众人一遍又一遍催望来讲城里的故事。望来很骄傲,望来也很荣耀。冬梅已经六七岁了,穿了双刚从城里买来的新回力鞋,剪短发,一副假小子模样,寸步不离守在望来身边,不时爬上木凳,到舅舅的后脑勺摸一把。冬梅同样感到很荣耀。她还组织了一帮玩得好的伙伴,让他们排着队一个个爬上木凳摸舅舅的后脑勺,一人只准摸一下,摸多了就要被她大声喝止。而那些平日同她玩得不好的伙伴呢,则非常自觉而又自卑地缩到一边,满脸艳羡地看着有权利爬上木凳的伙伴。 
  “还行吧?”冬梅挨个问。 
  “还行。”伙伴们尽管有些茫然,但仍露出满意的神情,用力点了点头。 
  “我舅舅这里的骨头让医生挖走了,是用钢精锅补的!”冬梅郑重其事向大家宣布。 
  “冬梅,滚一边去,你就不能让舅舅歇一会!”光明吼她。 
  “医生有三瞎子补得好吗?”有一个与冬梅玩得不好,没资格爬上木凳的伙伴不服气地问。 
  三瞎子是村上一个手艺人,长年在外帮人修拉链修伞补钢精锅底。“三瞎子他算老几。”冬梅的权威受到挑战,愤激得一时说不出话。“医生,医生,”冬梅说,冬梅支吾一阵,终于得意洋洋叫起来,“医生是穿白大褂的!” 
  望来第二次从江州回来,那已在两年之后,村里人扶老携幼,接连不断又来看,说望来白了。村人们待到要说那个胖字,不由一怔。不是望来不胖,望来是胖得太过分,胖到了危险的程度。显而易见这已经远远不能称作胖,而是肿了,脸肿,头肿,脖子肿,连伸出来的一双手也有些发肿。身子一肿,人便显笨,神情上也有些痴痴的,傻傻的。陈宝莲让他坐他就坐,陈宝莲让他站他就站,陈宝莲扶他进房,他便乖乖迈步进房。村人们脸上一时有些讪讪的,谁也没料着一个病好刚刚出院的人会如此模样,倒似乎比没进院时更像一个病人了。光明和陈宝莲尽管强自掩饰,不过脸上的神情同样是讪讪的,他们同样不能说明一个病好刚刚出院的人怎么会比进院前更像一个病人了;比进院前更像一个病人,为什么又说病好了,能够出院了。冬梅可能大了两岁,懂事了,也可能看出大人们脸色不好,再不像上次那么放肆,只低了头,跟在素珍后面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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