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他不但给我们送来了69美金的退款,还带来了一台13英寸的彩电,是带有DVD的一体机,作为礼物送给我们。当时我出去了,还没来得及等我回送他礼物表示谢意时,James就神秘地失踪了。两个月后,James又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他告诉我,这两个月一言难尽,他今天上午刚回绿区,首先就来看看我们是否还在,晚些再来聊。
那段日子里,受美军禁令的影响,我们餐厅的经营已经变得比较艰难了——生意每况愈下,营业额已经掉到了前期的十分之一,传闻绿区即将因为安全因素收缩,我们现有的房子将被C。P。A。置换到绿区之外,而且,每天无所事事和浓烈的思乡之情,也促使我作出准备回国的打算。但当看到James先生的热情,我还是很感动。等到晚上他来,我才知道,两个月前,他出外执行任务时,在去机场的死亡公路上遭遇汽车炸弹。他们公司的4辆G。M。C组成的车队遭到袭击,他的车在高速行驶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汽车炸弹相碰,车翻了3个跟斗。好在G。M。C车体坚固,他没有严重受伤,但是耳朵被炸弹震聋了,回国疗养了两个月。“我的保镖,本来可以没事的,但是他们没有系安全带,翻车时,脖子折断了……”
我知道,为了随时采取行动,保护老板,保镖一般是不系安全带的。为了工作,James的两名保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安慰了一下James,然后告诉他,餐厅生意陷入低谷,我们也准备回国了。James听我说要走,脸上露出深深的遗憾,但还是表示理解。
一周以后,在我离开的前夕,他急匆匆地跑来餐厅,送给我一个礼物,那是一个美国戈博的多功能钳子。旁边的女孩子看见,插嘴说,Nicky已经有了这个了。我来不及制止,只好一脸抱歉地看着他。James有点尴尬,说这可不能送了,然后嘴里不停地嘀咕,那怎么办呢……一边念叨,一边走了。
等他一走,我就和女孩子说,James老早就念叨一定要送我一样礼物,想了一星期了,现在才送,得了,听到你一句话,他又得头疼。这些可爱的美国人,当他要送你礼物的时候,你简直是没有理由拒绝。有一个美国兵Peter,受命护送重伤的战友回德国基地,经我们旁边的医院中转,来我们这儿吃饭时,样子显得异常疲惫——一是为战友的伤势担心,二是自己也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实在看下去了,在他吃完中饭后,要他到我们楼上休息了3个小时(他当天下午5点就要启程经科威特去德国基地),当我叫醒他后,他再三道谢,把他随身携带多年的多功能钳子送给我,那种真诚及执着,我无法拒绝。
晚上11点的时候,James又出现了,苦恼地看着我:“Nicky,我实在是想不到送你什么好,这个钳子,这个刀,你选一个吧!”
我选择了James手上的刀,那是一把安普及特上校设计的著名折刀,中文的译名是“飞霸”。James看我选定了礼物,欣慰地笑了,说:“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一转身,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彭厨师身上,他被迫收下了那把钳子。
“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可能是美国人最传统的绅士观念。可是在战乱的巴格达,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回国前的最后几天,我和祖拜上街办理汽车的过户手续。车在天桥下被堵住了,正在骂人之际,边上来了4辆悍马,耀武扬威地从我们身边冲过。我和祖拜正要抱怨,就看见开在最前面的两辆车,为了抢道,开进了路中间的隔离带,遇上了反坦克地雷——两股巨大的烟柱在我前面30米处腾空而起,继而是耀眼的火光。祖拜一看不妙,过户也不办了,调转车头就跑——经验告诉我们,在伊拉克扎堆看热闹,绝对不是个好习惯。
那天晚上,回到绿区,我还一直在后怕。如果下午早出门一分钟,就会被堵在前面30米处,那时候,悍马就在身边爆炸,我们的小破车一定讨不到好。想来想去,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还是祖国安全。在我回国前的一天夜里,我才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思念自己的家乡以及我未曾谋面的女儿,细细数来,她应该已经8个月了……
2005年3月29日,我带上我的行李,带上了James送给我的勇气和责任,带着巴格达留给我无尽的回忆,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充满了创痛的古老土地,和祖拜他们挥手告别,踏上了归国的旅程。
我们回来了!
到底有多少次是在沉睡中,被检查口的汽车炸弹惊醒,我已经忘记了。
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在黑鹰的轰鸣声中沉沉地睡去,也数不清了。
巴格达所有的这一切,伴随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黎明和黄昏。我不知道,除了战争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对生命有更好的诠释。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恐惧,于我好像都不存在了。还有那些在死亡威胁下的伊拉克平民,他们被迫卷进了一场无情的战争,然后无奈地接受。
回国3个月来,我还是常常回忆起在巴格达的日子——没有了直升机的轰鸣,没有了枪炮的伴奏,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在中国静谧的夜空下,我想起了我在伊拉克的兄弟朋友们,5个小时的时差下,他们是否仍在,是否快乐?
多少次在思念中沉沉睡去。醒来后发现妻女幸福地躺在枕边,蓦然发现,活着,真好!
谜一般的女人 1。人体盾牌
一个人死后到地狱之门受审,魔鬼撒旦问他:“你害怕什么?”
他回答说:“我什么也不怕。”
“那么,”大惊失色的魔鬼只好说,“你走错了地方,我们只接受那些被恐惧束缚的人。”
2003年7月17日,刘磊与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工作人员等一行七人进入战火纷飞的巴格达,住进30美元一天的安德鲁斯公寓。忽然一天在大堂惊见一位东方女子,身着长长的纯白衣裙,便忍不住走过去用中文试探:“你好!”东方女子抬头,睁大迷惑的眼睛。刘磊赶紧改用英语:“Hello!”这回她听懂了,经过交流,方知她来自日本,名叫村岸由纪子。
由纪子常常在酒店上网,闲来聊一聊,刘磊渐渐对她有了一些了解:早在伊战爆发之前,她就和另几个日本人加入民间组织N。G。O,来伊拉克进行反战活动。美军轰炸时,传说忠心耿耿的共和国卫队四下逃散之际,这批日本N。G。O们却站在重点袭击目标前,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做了人体盾牌。
村岸由纪子曾经在伊拉克电信大楼门口静坐,和其他国家的N。G。O围成一圈保护大楼。如果美军轰炸大楼埋葬了她们的话,她们就圆满地达到了目的——美军势必在国际舆论上陷入被动。谁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美军一个导弹打来,从楼顶直通通地打了一个大洞直到楼底,既未伤及无辜,又摧毁了内部设施。刘磊后来去看过被炸现场,大楼外观“看上去很美”,但一进去就赫然看见一片残垣断壁,抬起头目光能穿越几十层楼的距离看到蓝色的天空。幸亏精准度这么高,不然导弹偏离一点点那些N。G。O们就粉身碎骨了。
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竟然有勇气来战地,凭60来斤的血肉之躯来反抗战争,特别是她的勇气和动力不是来自名利,不是来自国家和民族利益,而是源于朴素的和平观念和人道主义,这让刘磊暗自佩服。
一回生二回熟,在后来的聊天中,知道日本来的十来个N。G。O成员都在一家5美元一天的酒店住,条件相当简陋。屋漏偏逢连阴雨,由纪子刚到巴格达不久,还在大街上被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孩飞车抢包,钱和护照全都没有了。
由纪子经常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路,她每天要往返于酒店和医院,或者去日本驻伊大使馆和其他组织。当时,巴格达没有公汽,地面温度高达62℃,为了安全和舒适,人们去哪里往往都是打的,而她却从来不坐车,就靠一双腿慢慢走!——走得多了,碰到抢劫者的几率自然就大些。
当时的巴格达抢劫杀人成风,人们心里高度紧张。有个故事,不知真假,却广为流传:一个丈夫害怕妻子出意外,就给她一把枪藏在枕头底下,一天半夜丈夫起夜上厕所回来,妻子迷糊之中以为是坏人闯进来,一时慌张,摸出枪乱射一气,丈夫倒地身亡。伊拉克民众恐慌的心理可见一斑。
而由纪子一点也不害怕,即使是在黑灯瞎火的夜晚,照样一个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来来往往。自从那次碰到打劫,她也不过是买了条黄丝巾出门裹住头,说:“这样别人会认为我是信仰穆斯林的,不会妄加伤害。”然后照例一个人走远路,似乎生来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谜一般的女人 2。“可怕的日本民族”
都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株水生植物
由纪子则是一株诡异得说不出名儿的植物
茎干挺直,直指苍天
开出迷离的花朵,洁白颓败
散发出辛辣的气息,似有还无……
一次足球比赛结束,人潮散去之后,偌大的体育场干干净净。日本人即使在观赏最激动人心的比赛时,也不忘恪守公共卫生道德。前去报道赛事的外国记者将镜头转向干净的赛场惊呼:“可怕的日本民族!”
由纪子得知刘磊正在跟安德鲁斯酒店谈开餐厅的事情,便毛遂自荐来当服务生,并且不要工资,只请求提供吃住就可以了。考虑她英语不错,刘磊便留下她帮忙布置新餐厅。岂料,当地人歧视女性,酒店经理不肯由纪子进餐厅工作。刘磊力争了一个小时,经理才勉强同意。两间12平方米的休息房,一间给她住,一间是刘磊他们6个人住一起。
由纪子工作相当敬业,看到什么就做什么,一刻不闲。本来合同订好打杂、清洁等活儿由伊方工人负责,但伊拉克工人懒惰散漫,地扫不干净,窗户擦不干净,由纪子便全部重新返工,所以,每天餐厅里都是窗明几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