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军前线指挥所乱作一团,三台电话,三个参谋同时向部队下达命令。
楚天舒披着大衣在屋子中央站着,大声喊道:“不要慌张!让炮团先把土岗炸平了,架个浮桥没个把小时架不好。”
一个参谋拿着话筒喊道:“团长,师长电话。”
楚天舒垂头丧气接过话筒,“喂”一声,马上引来常少乐一顿责骂:“你是不是在做他妈的春梦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排把守的阵地,怎么能叫人一锅端了?你给我解释解释?”
楚天舒说:“师长,这个阵地是怎么丢的,现在我也不大清楚。”
常少乐问:“他们已经渡过来多少人?”
楚天舒说:“估计有一个多营,现在正在架桥,同时还有部队在泅渡。我已经在组织反击。”
常少乐道:“关键是桥,是桥,明白吗?把工兵营也拉上去。不借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们的桥炸了。”
朱海鹏接过电话说:“天舒,不要急,围绕着桥打。只要他们无法把重武器运动过来,局势就不至于过分恶化。我已经通知空军,他们二十分钟后起飞,天亮能赶到。一定要设法拖过这四十分钟。”
激战一直持续着。红军执意要造成越境作战的态势,自然倾尽了全力,陆空部队大半数都直接、间接参与了渡河作战。天亮后,蓝军的轰炸机轰炸一轮,只能返航补充炸弹。红军以强大的地面火力渐渐控制了战场形势,浮桥终于架了起来。太阳出来的时候,红军的第一辆装甲车开过了小凉河,越界作战态势已成事实。
朱海鹏和常少乐在战场态势显示屏前默默地对视一会,同时说道:“二比一。”
常少乐大笑一阵,“能在进干休所前和一个甲种师斗成二比一,也该知足了。我们应该认输了。”
朱海鹏走过去拿起红色电话说:“接方副司令。我是朱海鹏。红军已突破小凉河。演习第三阶段,他们确实打得很好,我们认输了。这场演习是不是该结束了?”
方英达说:“是该结束了。原地休整五天,做好返回的一切准备。我要去看看大家。”
突出重围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一波三折,持续了五十四天的“二○○○对抗军事演习”终于画上了句号。
方英达和陈皓若乘一架直升机在小凉河上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战场早安静下来了,只有四处冒出的黑烟在娓娓讲述着,讲述着刚刚结束的一场厮杀。方英达将脸紧紧贴着玻璃,仔仔细细地看着,凝神静气地倾听着。六十三年历史的可以纪念的瞬间,穿破了物理的时空,在方英达宽阔无边的心理时空中飘移着,似有无形的丹青妙手,巧妙地移动着这些瞬间,渐渐地,这些瞬间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长卷。四岁时倚在母亲怀里坐在一辆破旧吉普上从漱沪战场撤离时听到的隆隆炮声;南京沦陷前,乘驳船西去时,扬子江上的桨声灯影;宜昌战役后,父亲送给他的那把山田规一中佐佩戴过的军刀;从重庆到济南,伴他度过七十三天的清嘉庆年间刊印的《孙子十三章》;济南日租界艺妓们华丽的和服;击毙张灵甫的孟良崮恶战;生俘杜聿明的六十万胜八十万的战争奇观;再过扬子江时的万炮齐鸣和千船竞帆;重进大上海的惊奇和陌生;跨过鸭绿江时军列的轰鸣;无名川的拉锯式激战……全部出现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了。方英达有些激动,喃喃道:“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戎马一生,痛快,真痛快!再低一点,再低一点。”
河两岸到处都是睡着的战士,睡相千姿百态,有的手里还端着饭碗,有的嘴里还噙着压缩饼干,有的怀里抱着磕碰得不成形的水壶。刘东旭带着一干人,解着背包挨个给战士盖被子。
方英达和陈皓若在战士们中间走着。
陈皓若质问刘东旭:“为什么不把帐篷搭起来?这要冻病多少人,你知道吗?”
刘东旭搓着手说:“军长,我们没有经验,让大家歇一会儿,这一歇,就再也叫不醒了。”
方英达面带笑容说道:“战争年代,这种事经常发生。他们恐怕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吧?”
刘东旭强打精神说道:“个别部队已经有八十个小时没休息了。”
陈皓若弯腰拉起一个战士,喊着:“醒醒,醒醒!”战士打着轻鼾,身子东扭西斜。陈皓若一松手,战士像一摊泥一样溜在地上了。
方英达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着天上的太阳说:“下午三点前,地气上升,睡在外面不要紧。叫醒他们也,也不难。只要听到枪、炮声,一个个马上会醒过来。”扶着一棵树,撑住了身子。
陈皓若和刘东旭连忙过去扶住方英达,连声喊:“方副司令,方副司令。”
方英达摆摆手,坚持着往前走,“不疼了,不疼了。人要死的时候,百病都没了,连肠子里的污秽,都要排泄干净。你,你们没听说过?英明呢?这叫清清白白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刘东旭上前扶住方英达,朝前一指,“就在前面那棵树下。”
方英达一甩胳膊,“滚开!我自己能走。我不该过早松劲。我还要见见他们。”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陈皓若低声对一个参谋说:“快把飞机弄过来,快!”
方英达在离大树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看着和秦亚男合盖一条军被熟睡的范英明,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你还挺能干!”他的左腿突然颤抖起来,他用力一拍左腿,“你给我站住,站稳了!你现在就想背叛我吗?我命令你,命令你再带我走,走,走。我,我要以,以第十任师长身分,对,对这个第二十八任参谋长说说话。带我走——”
他又走了两步,像一座塔一样倒下了。
方怡是在这天下午得到父亲病危的消息的。接到梁秘书打来的电话,她马上往家里赶。一进家门,看见朱老太太一边揽着一个孩子,坐在沙发上,地上放着一匹白布,梁平正在客厅里踱步。
方怡问:“为什么不回来住院?”
梁平说:“首长拒绝任何治疗,决心和他的部队在一起度过最后的几天。”
方怡忿忿地说:“他拒绝治疗,你们就不准备治了?岂有此理!”
梁平摇摇头说:“总医院张副院长一直在首长身边。首长的身体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治疗了。他全身的血管都被癌细胞损害了,无法输进去任何药物。”
方怡瘫坐在沙发上,双眼空洞无神,小声问道:“他,他还有多长时间?”
梁平说:“多则五天,少则三天。已经通知你大姐二姐,他们下午从北京直接飞K市。你看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方怡仰脸叹口气,“他说他看中了一片坟地,本来就不准备回来了。这白布是干什么用的?”
朱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按旧习俗,还得把老衣备齐。这位梁同志说,老司令肯定只想穿军装走,我只买了这点孝子布。”
方怡拉过龙龙说:“咱们走吧。”
“闺女——”朱老大太喊一声,“我这个老妹子也想去送送老司令,行不行?”
方怡点点头,弯腰抱起白布。
小英抹着眼泪喊着:“姑姑,让我也去吧,我也想看看方爷爷。”
梁平说:“都去吧,都去吧。”
朱老太太搬个凳子,喊道:“小英,上去把照片取下来。老司令最喜欢大妹子这张照片,拿过去,让他看个仔细,二三十年没见了,过了奈何桥,也好在那边相认。”
方怡不忍听下去,抱着白布出了家门。
傍晚,方怡带着所有家庭成员和四只鸽子赶到演习指挥部所在的大院。急匆匆赶到方英达住的那幢楼,方怡看见大姐和二姐全家都在楼底下的大厅里说话,心稍放宽了一些。
方怡问:“爸爸现在怎么样?”
大姐方恬说:“真是奇迹,他还能给秦司令和周政委汇报演习情况。”
方怡问道:“他们也知道了?”
梁平接道:“秦司令和周政委正在Y省边防团视察,直接飞过来的。你上去看看吧。”
方怡上了楼,蹑手蹑足走到门口,把掩着的门轻轻推开一个缝儿,方英达的声音马上挤了出来,依然洪亮如钟,依然有着金属的质地:“总之,我认为超额完成了任务。最主要的功绩,是锻炼和发现了一批人才。你们也都不年轻了。”
周政委接道:“可不是吗,老秦五十八,我五十九,都是近耳顺之人了。方针路线对了头,干部问题就是事业的关键。”
秦司令道:“事实已经证明,范英明和朱海鹏考及格了,应该把更重的担子压给他们。老首长,你就放宽心走吧。”
方英达摇摇头说:“可别这么叫。”
秦司令说:“你在志愿军当团参谋长时,我就在二团当通信员,和你入伍时一样大,刚过十五岁,称你老首长,没错。”
周政委说:“老方,我也不遮掩了。你对你的后事有什么意见,直接告诉我们吧。”
方英达朝窗外一指,说道:“看见那个土岗了吗?我没几天了,我最清楚。你们觉得不为难的话,我想葬在这个土岗上。我最初的记忆,就是四岁时在淤沪战场听到抗日的枪炮声,最后的日子,又在主持这场演习。我想多看看这片土地。毛主席提倡火葬,我,我这个想法怕是违抗他的命令了。”
周政委走到窗前看看那个上岗,说道:“苍松翠柏簇拥,一泓河水环抱,是个好地方。毛主席提倡火葬,是为子孙后代着想,不愿让太多的耕地流失。你住这里,是看山护林。老秦,你说呢?”
秦司令笑道:“老首长,只怕还有其他原因吧?恐怕还为了嫂夫人吧?我在南京军区当师长时,就听说过你和嫂夫人的动人故事。你们发过誓要永生永世做夫妻。有这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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