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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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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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好酒。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你们美国人真幸运,”他终于说话了,“你来自一个强大的国家。总有人照顾你。要是乌干达出了乱子,严重的大乱子,你们的政府就会开一架飞机过来接你,直接把你,紧急空运出去。”
  “紧急状态与宵禁的时候,他们确实这样保证过,”我说,“不过,当时,我反而挺如鱼得水的。”
  “你是个作家。所以,你才没发疯。你可以定义和处理你的见闻。那一点很重要。要是你没那么做的话,你在坎皮的日子根本就撑不下去了。”
  听他这么一点,我顿时生机泉涌。我写了什么?一堆诗,几篇散文,半本小说。我又出版了些什么?几乎没有。然而,对V。 S。 奈波尔来说,这位我钦佩的作家,我就是一名作家。他从阅读我的散文,以及我的掌纹中,看出我的前景来。
  “紧急空运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这里的大使馆,老兄。你们的大使馆。我们没地方过夜,他们就提供招待所。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假如之前我们去敲英国大使馆的门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老兄。爱莫难助。”
  “我想,要是你碰上麻烦了,你的国家也会帮你脱困的。”
  维迪亚说:“我没有国家。”
  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伤感了。


丛林地带相互扶持


  基加利,一点也不像个首都,即使以非洲的标准来看,还是贫乱得可怜。街道不过几条,看不见规模起眼的建筑物。基加利没有幅员,没有恒产,只有脏乱。道路铺设到市镇边缘。然而,基加利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蜂拥到这里找工作与觅食,感受身在群众之间的安全感。胡图族人挤满了这个地方,瞪着饥荒民众特有的警觉与贪婪的眼神,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好像在盯着什么可以大快朵颐的食物,或是可以拿来交换食物的东西。他们在市场闲晃,沿着主要街道游荡,驻足在一处叫做大圣堂的教堂周围。主要街道两旁随处可见贫民区,与附近山坡上贫民群居的简陋小屋。
  维迪亚说:“我想我们已经看完这里了。”
  他说他不想去看那个大圣堂。教堂害他阴郁寡欢。他想避开市场。他说,都是些暴徒。人群拥挤。危险,臭气冲天。殖民时代的建筑、店面、黄色的灰泥高墙,墙垣上插着玻璃碎片,屋顶覆瓦的房子,他说,这一切比利时文化遗物,现在看来是已经被人忽略了,没多久就会沦为废墟。
  他看到一株榕树的根系,穿透人行道的路面,树干倾倚在一座墙上,树根的节瘤与凸起,显露在破裂的砖瓦与路面石材上。
  “丛林已经入侵了。”
  我们在炎夏高温中,离开基加利,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车行在辙迹深深的蜿蜒路上,回到鲁亨格里的十字路口。道路再度因为行人众多而几乎无法通行。
  维迪亚说:“这路因为这些人给弄黑了。”
  重回同样的小餐馆,维迪亚坐在啤酒招牌下面,点了同样一份起士三明治。我心想,素食者吃掉的起士三明治还真多。我就着搪瓷盘子吃了一客多筋的鸡肉饭。我们用餐时,胡图人蹲在一旁观看。我们离开时,将车开上西行道路,前往边境小镇奇森邑,它就在基伏湖畔。这个地方以走私客的巢穴麇集闻名。就像大部分的刚果边城一样,奇森邑同样弥漫着一股诡奇的气氛,因为这里也是白种佣兵出没的地方,名号通常都喊做黑杰克、疯狂麦克与巴伯队长等等。刚果东部大省基伏,以及东南部的省份萨巴(Shaba),经常滋扰不安。每当战争爆发,成群的难民只有奔徙越界。时不时地,愤怒的外侨或是白种佣兵出兵攻占,拿下一个刚果城镇,人们就惊惶出奔到卢旺达避难。
  路上这些人很有可能也是难民,因为过去一个月来,迦马一带也是征战不歇。不过,再开一段距离,路上就一个行人也没有了。空旷的路面经过枯黄的树丛,逐渐转变为较浓绿、深密的森林,车子奋力颠簸在碎石坡上,那正在活跃的火山脚下。这条路九弯八拐之际,有个男人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手里提着一只篮子,我们驱车靠近时,他向我们挥手示意。
  维迪亚说:“别让他搭便车。”
  不过,我已经开始减缓车速了。
  “你为什么要停车?”
  “说不定,他遇上麻烦了。”
  那人倾身探向车窗,问道:“你可以载我到卡乌马(Kavuma)吗?我错过公共汽车了。”
  “上车,”我先用英语说,再用斯瓦希里语说一次。
  那人侧身滑进后座,向我们抱歉,他不会讲英语。
  维迪亚说:“我的法文也不是特别灵光,偏偏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恐怕还要请你包涵我难听的口音。”
  那个非洲人说:“你的法文讲得比我好得多呢。”
  维迪亚发言抗议,语气甚至还有些不悦,然后,他就一语不发了。那个非洲人也一样。维迪亚生气了。他一开始就不乐意我让人搭便车的。他深信,非洲人专门爱占外侨的便宜。
  车子走了十英里路以后,那个非洲人说,他的村子就在附近。下车时,他再度恭维维迪亚讲的法文,身影随即消失在树丛间。
  维迪亚还没开口说话以前,我先说:“我在非洲过了两年没车开的日子。我到哪里都跟人家招手搭便车。人家也都给我方便,让我上车。所以,我也会让他搭便车的。”
  维迪亚说:“那些懒人活该走路。”
  他嗤之以鼻,顺便扮个苦脸,扭曲着嘴唇。那人身上强烈的土味还残留在车子里。我连开了几英里路,他都不置一词。
  “这里是丛林地带。大家相互扶持。”我看得出他不为所动,“再怎么说,这是我的车。”
  他究竟有什么毛病?多年以后,维迪亚对一名访问者说道:“我缺乏那种慈悲温柔,那种安全感比较充分的人对丛林族群所怀有的态度。”同时也承认,他自己觉得深受他们胁迫。不过,有谁是“丛林族群”呢?不论是谁──非洲人、印度人、幕尊古──见到皮肤微黑、尊贵的作家V。 S。 奈波尔站在东非地区任何道路边,都会在嘴里咕嘟一声:“杜卡瓦拉。”(看店的)。


对于写作的看法(1)


  下午近晚,我们终于开到奇森邑,车子在山峦起伏的路上只有慢慢蹭步前进。奇森邑是个湖畔小镇,镇上建有别墅,也有供膳民宿和几家旅馆。我们随意选了一家投宿,米拉玛饭店,老板是位年老的比利时女人。她蓬头散发,穿着一件沾有污渍的围裙,不过,看起来,她应该也是个性情良善的人。这种人,你只要看她们怎么跟非洲佣人说话,就可知一二了。她跟她的员工讲话时,既有礼貌又有耐心,显然将她的急怒掩饰压制下来。
  餐厅里坐满了比利时人──他们显然是一家人,不过却是个大家庭,由于彼此的亲属关系,他们也就肆无忌惮:他们喧嚣,相互推搡,上身横过桌面,拿取更多食物。我们跟他们同桌吃饭,完全是家庭式作风。维迪亚见到如此喧闹的餐桌行为,不禁略略退避,人家据案大嚼,女人大声抱怨,男人叫喊、咆哮,好像也让他倒尽胃口。
  米拉玛说来,民宿性质要远多于旅馆,房客气氛融洽,有种居家情调的紊乱,公用设施更意味着侵犯隐私──浴室垫子绝少干适,卧室房门经常半开半掩。维迪亚热切地保守隐私,深恶外人接近与透露私密,一开始就讨厌这个地方,后来更无法忍受那张餐桌,因为同桌的是那群争吵、咀嚼的比利时人。他嫌恶人家总是食兴勃勃。他说米拉玛有股怪味道。他呵斥比利时人,嫌他们高大、苍白、过重肥胖、语笑喧哗、狼吞虎咽、毫不含蓄。他管他们叫“专吃马铃薯的”。
  相形之下,这里的非洲人个头高挑,皮肤黧黑,骨瘦如柴,谈话低声,面容仿佛刚遭人鞭打过。我跟维迪亚提起,我猜想他们应该是瓦图西族的。
  “图─图─图西,拜拜,”他说,“可是,你还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受得了那些比利时人哪。”
  他几乎碰也没碰他的餐点。他吃了那条鱼。他讨厌沙拉。少校曾经对我嘟哝抱怨过:“哪有素食者讨厌生菜沙拉的道理?”比利时菜肴的口味太重,使用肉类太多了。
  维迪亚说:“我想这里我们已经看饱了。”
  连甜点都还没上,我们就提前离开餐厅。
  “我想,那些比利时人吃布丁的样子,我是看不下去的。”
  那是他在非洲,第一次亲身接触到真正的丛林殖民者。之前,我在马拉维、赞比亚与肯尼亚就看过这类人物,不过,这些比利时人可是这种人的极致模板。你知道他们在殖民地的来日无几。他们是农民、技工与专门操作重机具的──农场曳引机和道路平地机。他们精通修理车辆。他们可以用最简单基本的工具维修机械。他们驾驶最大型的卡车。他们曾经维护过这一处殖民地,新近独立、黑色的共和国即将认定他们索价过高,存心刁难,要将他们遣送出境。而少了这些单纯、能干的人们殷勤维修,国家也将逐渐分崩离析。虽然说我心里的疑惑从未稍释,我也经常听旁人鼓吹,殖民过程中的理想主义,不过,真的,只要一讲到“殖民地”三个字,尤其是在非洲,我就会想起这群心思真挚的技工。我也怀疑,每当非洲人谈起白种人的时候,他们经常谴责的,也是这群技工与他们的态度。
  “咱们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一片漆黑中,我们出去散步,走在靠近湖畔的一条小路上。路的远程尽头,刚果城镇哥马明亮可见。哥马的照明显然优于奇森邑。
  维迪亚说:“这条每况愈下的路。这些烂房子。”
  我告诉他,我认为殖民地开发者之于技工的想法。
  他说:“我的叙述者也一直提到,社会如何需要有人维护。”
  “你的小说,”我说,“是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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