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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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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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美国总统亲民易与,再说,这个地方每个山头,都耸着一座重要建构──大清真寺雄踞一方,那儿又是一座座大天主教堂、大学、广播电台和军事基地等等──卡霸卡的皇宫也只是另一处不可思议的丛林山头。
  欧布特算是跟卡霸卡分庭抗礼的对头,不过,谁也不会多加介意。欧布特拿自己的名字命名街道,也没人理会。此间无人对政治感兴趣。那有什么好处?尽管奈波尔疑虑不安,坎帕拉还是个市景荣昌的地方,平常时日,忙得不可开交,每逢周末,就挤满了野餐踏青的人家,闲逛的非洲人,漫步的印度人。村落惺忪,城镇酩酊。市集里的酒吧与餐馆是聚会场所,我跟悠默如果不在教职员俱乐部,就在坎帕拉路上的都市酒吧里。除了政客与外交官以外,坎帕拉不是个晚宴不断,或是社交功能旺盛的城镇。不过,我跟悠默的日子过得开心,她也喜欢坎帕拉,虽然,她总也喜欢指指点点,嘲弄这地方有多落后。
  深入这个绿荫蔽天的小镇,友善面孔触目可及,还有无数的自然奇观──铺满了折翼白蝴蝶的道路,吊满蝙蝠的树枝,秃鹳伫立在通往垃圾场的路上,急于觅食垃圾,公园里的冠鹤,以及许多潮湿低洼地区,纸草大块密生,仿佛攀爬在水生根团上,沿着白尼罗河,从埃及逆流而上──进入这个昏昏欲睡的地方,蝗虫鼓噪犹如机房雷鸣,V。 S。 奈波尔不苟言笑的身形一路走来,双手背在身后,盘算衡量。他可以严峻,他也可以诙谐。他有许多问题,他坚持要你回答。
  “这个山谷叫什么名字?”


聪敏苛求的奈波尔(4)


  我们开车兜风。他喜欢路上的景致。他步下车门,拦住一个路过的非洲人。
  “唔系不基道那个名字,先撒。”
  “可你都怎么称呼那个地方呢?”
  “唔们就管它叫‘那个谷’啊,先撒。”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唔这里出世的,先撒。”
  “你平常是做什么的?”
  “唔做更的,先撒。”
  “你在哪里工作?”
  “唔做善巴(shamba)的,先撒。”
  我说:“他有个菜园。”
  “马托可,先撒。”
  我说:“香蕉。”
  “喇爷。戈个相因。”
  “他跟你要香烟。”
  那人走远以后,奈波尔对着这一片大地美景挥舞着手杖,据以概论地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名字。他们根本没打算给周遭事物起名字。”
  “有些东西还是有名字的。”
  “举例说明。”
  “坎帕拉的山就有名字。”
  “那可是殖民时代以后的事情。是宗主国命名之后,再叫非洲人跟着用这些名字的──慢着,哪来的噪音?”他翻竖起帽沿,往后退避一步。
  “你听,连到这里都躲不掉。邦戈鼓(Bongo drum,小手鼓)!”
  “邦戈鼓”一语涵盖收音机的各式声响,人们歌唱跳舞的欢声,或是鼓声,虽说此地几乎未闻邦戈鼓,通常多将段木挖空,再以鼓棒敲击,或是在夕阳西下之际,舞起长长的直筒圆柱,冬冬击鼓作乐。
  他听到的其实是刚果音乐,乐声震天,小棚子里一具收音机,高声播放小号、非洲鼓跟马林巴的热闹合奏。
  我说:“音乐。”
  我们继续走路,他说:“我讨厌音乐。所有的音乐,不光是那种垃圾。”
  “是吗。”
  他斜着眼睛看我,而当我眼神瞥回到他身上时,见他仍然盯着我看,热切却强力抑制,仿佛在看我下一步该如何举措。
  他说:“你没反应。好。有一次我跟某人这么讲,结果他当下就哭得涕泗纵横。”
  他不是在端架子,他确实讨厌音乐。大部分的声音他都讨厌,管他乐音,还是人声,他一概认定为噪音。高声谈笑令他心惊胆战,虽说,他自己也笑得不少。他确实来错地方了。
  


尴尬的场面(1)


  一时兴起,早先我们相处的某一天,他突然说:“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保罗?”
  他握着我的手,凑近灯光,仔细端详我的手相,微微挤拢,好让掌纹益加分明。他双唇紧抿,收颊呼气。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不过,我有个感觉,他挺满意我的手相的。
  我是他的口译员、他的导游、他的地陪专员。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我是他的学生。约摸过了一个月以后,他买了一辆车,一辆黄棕色的标致车,不过,他刚到的时候,当时他还没车,我就充当他的司机,而且,我们每天都驾车出游。他算是领有一席访问教授之类的头衔,出于那个行事可疑的美国基金会礼遇,捕风捉影;该基金会跟中央情报局关系暧昧。他讨厌那个基金会。他嫌恶自己的义务。他不要办公室。他不教课。他对其他讲师视若无睹,他们问起他对这所大学的意见时,他说:“挺烂的,不过你们自己也知道,不是吗?”
  他说,大致上,办这所大学根本就在浪掷金钱,一场闹剧。成群支薪过高的外侨杵在学校里,自以为施恩于非洲人,做出一副灌输教育的样子,不过尽在做戏。他们装模作样,摆出动作,拿他们自以为的重要性来奉承自己。凡此种种,最糟糕的就属大家都窝囊没骨头,无人讥评,自得自满,努力过度赞扬非洲。
  “我是不是刚听有人说‘议会’、‘民主’、‘社会主义’啊?”奈波尔挤出他的嫌恶苦脸,重复他刚读过的一段文学批评,“那些字眼都用错了。这些诈欺骗徒妄想粉饰太平。老兄,我告诉你,那可是大涂白粉。不──”笑声已经隐然滚动在他肺叶里了,“那是大涂黑粉,就是这样。涂黑粉。”
  他避门不入资深共同休息室。教职员俱乐部他只去过一趟,一位生性诙谐的同事讲了些我们都听过的笑话,主要是为了取悦他。奈波尔铁青着一张脸,端坐一旁。稍后,他说自己讨厌人家开玩笑。他讨厌英国人,故作风趣,营造出性情活泼的德性。
  他称他们“你那些劣货”。而教职员俱乐部常客都记得他,他一度将英国指为“那个社会主义者的天堂”。
  哈吉·霍尔史密斯说道:“我一辈子都是社会主义者。”
  霍尔史密斯的公寓叫奈波尔作呕。“臭气冲天,”他说,“而且,你有没有注意过霍尔史密斯穿衣服的样子?他穿的那些非洲衫真是荒谬可笑。我以前一直以为大学讲师总该是些相当不错的人物。唉,何必多事,他不过是个普通劣货而已。”
  他处在如此经常要他为零碎繁琐小事烦心的状态下,本身又一以贯之地武断偏执,后来,他竟然信誓旦旦地以为,乌干达所有的外侨,十之八九,都是些同性恋者,一心只想在这里实现乱性滥交的幻想。他深信,他们在政治上的见解,率皆有口无心,一意做假,摆明了要理直气壮地追求少男交欢。而他们自认为自由派与知识分子,更叫他耻笑不迭。
  他告诉我这些想法的时候,我们正开车奔驰在路上。他手中握着一根香烟,他叩紧烟草,来回抚弄,犹如精微调整,填紧烟草,大拇指再三平顺烟身的包裹纸,半晌才送进嘴里,吞烟吐雾。
  我说:“那么说来,你应该会同意乔治·华莱士认为他们是些‘蠢蛋知识分子’了。”
  这话对他正中下怀。他重复了两次,连称那真是至理名言。
  “这地方上上下下全是些搞屁眼的。”
  “维迪亚,拜托。”帕特坐在后座软言抗议。
  “还有蠢蛋知识分子。”他转头望向窗外狞笑。他点起香烟,抽上几口,拿起“运动员精神”香烟烟包,在手背上轻轻敲顿。
  “保罗,你怎么受得了啊?”
  我话才刚到嘴边,想告诉他,我跟悠默在乌干达的日子有多适意。和心爱的伴侣住在这般美丽的所在,有时感觉恍如置身梦境。她勇敢无惧;她嘲弄斜眼垂涎她的男人,或是那些见她与白种男性携手同行,就私语非议她的人们。她不在意尘沙蔽天的长途车程,或是蜘蛛,或是长虫毒蛇,或是四处乱爬的“度度”(dudu,斯华西里语“小虫”)。即使要住在邦迪布吉欧村落后山的丛林里,也未曾乱其心志。我喜欢我的工作。我的学生虽然含糊懵懂,却也非不堪受教。
  只是,在我还来不及开口说明之前,奈波尔已经自问自答起来了:“当然,靠着你的写作啊。要是你不写的话,你一定会失心发狂的。”
  他只看过我的作品的一小部分,看来却据信可以以偏概全。我写过许多的诗,有些也发表在美国与英国的文学杂志上。奈波尔管那些杂志叫“小牌杂志”,还挤眉弄眼一番。他总是说我的诗“性欲泛滥”,不过,那也算不上批评。他欣赏一首我发表在《中非观察报》上的诗,是我看到一辆旧车逐渐腐朽在丛林中,有感而发之作。几天过后,他就对我逐字引述其中诗句。他说,这首诗针对殖民主义,提出尖锐评论;同时也在讽刺非洲人任由事务隳坏的习性。我自己重新读过,心想:或许吧。
  当时,欧威尔见解清晰,他的自忏告白的散文让我有感而发,我正在进行的写作计划是一篇谈怯懦的散文。这篇文章预定要交稿到一家美国杂志《评论》(mentary)。奈波尔也予以认可,那不算是一本“小牌杂志”,文章却得大刀阔斧地修改。他说:“我警告过你的,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又说,“你现在先忘了欧威尔。”我已经跟他一道改写了五六遍。反复钻研琢磨,实在叫人心烦,不过,我也获益良多。
  “真的,帕芝。你知道的。他一定会疯掉的。”


尴尬的场面(2)


  回镇的路上,我持续驾驶,一边暗暗寻思:真的吗?我曾经甘之如饴地留在马拉威丛林深处的学校里教书两年。那段期间,我写作不辍。难道真是写作使我保持神志清楚吗?
  我们经过一处路边市集时,奈波尔又说:“有更多邦戈鼓乱敲了。”
  我说,那确实是噪音,不过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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