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侦察。
他一回来,就打听到了,公主开了一个火锅店,店名叫红叶,在南岸。这个消息让他多多少少有点欣慰。这个臭婊子总算没有继续去傍大款。她居然也要自食其力。自食其力!希奇!
当然罗,她本来应该成为歌唱家的,而且是以歌剧闻名的歌唱家——约定俗成这是歌唱家中的最高级别现在,歌唱家和火锅店老板,真的是牛胯和马胯,居然也搞到一起了。
在那一天的中午,八师兄去到了南岸,在区政府背后的那条舒舒服服的小街上找到了红叶火锅店。这是拐角处,一边进入闹市,一边溜下长江。店里只见员工,不见公主。他很激动,也很紧张。他希望公主变得很老了,很丑陋,很焦头烂额。其实公主还只有二十多岁。
他躲在一排夹竹桃的后面,隔着公路往红叶火锅店里面看去。生意不错。从规模来看,已不算小,从装修来看,至少不算简陋。还是有一定本钱的,他想,你是在哪里搞到本钱的呢?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就看到公主了。八师兄突然平静下来。就象在闹嚷嚷的剧场里,大幕徐徐拉开,主角已经造型亮相。
公主烫了发,长长的披着。这使她看去不止二十多岁。显然这是故意的。从她的步态也能看出来——那是货真价实的老板娘的步态。是做了十多年生意的老板娘的步态。八师兄点点头。当老板娘总比当婊子好。你在假装从来没有当过婊子。
她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这使她又长了两岁,但是把脸衬得更白了。她进了柜台,坐在了高凳子上。仰起身子,深深的喘了口气,轻轻的左顾右盼。
陆续还有人进去。有人在同她大声开玩笑。有一个沙喉咙在问喂老板娘,究竟在你这里,是要吃得多一些呢,还是反而吃不下噢?
八师兄想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就听公主不紧不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那要看你是吃了才来的呢,还是来了才吃的。哄堂大笑。
八师兄隔着公路也笑起来,轻轻摇头,承认这回答算得聪明。她的确是很有才华的啊,他想,只不过再你天大的才华,也只能在这三教九流中中与人斗嘴而已。他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来,象石缝里渗出的山泉。只不过两三年前,他还想着同她一起,以艺术家的身份周游世界。一个是小提琴家,一个是歌唱家。在欧洲,或者美国,演出完毕,谢幕之后,主人来献花,称赞作为主角的公主,这时翻译就会告诉主人,首席小提琴就是主角的丈夫。主人就扭头来看乐队,我呢,就举一举小提琴,轻轻点一点头啊,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情,居然一下子就成了幻想,永远不可能出现了。艺术就象古时候的什么妃子,说废了就废了。
他穿过公路,靠近火锅店,在公主看不到的地方,研究应该坐在什么地方。他不能在店里同她打照面。我可不是故意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你的地方。但是我又应该能够看到你的…表情。很好,墙上挂得有几幅大大的镜框,都是什么人送来祝贺开张的。这些镜框就是几面隐约的镜子,刚好可以从里面看见柜台。很好。
三天以后,总算下了雨。八师兄盼着下雨,因为他需要假装躲雨。如同诸葛亮料定三天之后有大雾,他也料定了三五天之内有中雨。而且这种雨一般都是下午来到。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1(2)
从昨天开始,他就穿上最好的西装,戴上最大的钻石戒指,还有一只上等的皮包,等着中雨的到来。不但如此,还给相关的人士打了招呼,让其随叫随到。他反复看这西装,反复看这钻戒,反复看里面没有一份文件一张发票的皮包,反复的笑,然后反复的说俗,俗。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爆发户式的俗气呢?不错,他是在码头上长大的,但码头上的人很粗鲁,很下流,却并不俗气。而且知道什么是俗气,怎样就俗了。这的确很奇怪。
他一千次的思量过:公主这人俗不俗?渐渐形成的结论是,在其他地方不俗,在钱上头又俗又不俗。比方说,因为钱,她离开了剧院,就是俗,但她不再投靠大老板,而是自己开店来赚钱,就是不俗。
快下雨的时候,他就在红叶火锅店附近躲着。这雨好象很同情他,真是配合得很,五点钟,准时下,而且那个大小也刚刚合适。雨一下起来,他就出来,淋,雨下的紧了,他就开始小跑,跑过红叶火锅店时,他停了一下,又起步,又停下,感觉上是偶然发现了这么个地方——索性就在这里一边吃一边躲雨了吧?
但是,头两次这么跑过的时候,他没有进去,因为公主不在。终于,在一连两次白白地紧张激动之后,第三次跑过时,她出现在柜台里面了。而且,他确信她看见了他。
就晚饭而言,有一点早,所以更象是躲雨而不是存心来吃饭的。这样才自然。而且,不至于到时候没有合适的座位了。
他折进店里,选了个角落坐下,而且背朝柜台。他不希望一不小心同公主的目光相碰。
他掏出手绢,檫头上身上的雨水。完全不知道要下雨,又不得不在外忙碌的人,才会这样。这时服务员来问他几个人,他说哦,等一会儿,我看他们哪些能来。他从皮包里取出手机,当时叫做大哥大的,翘起二郎腿,呼风唤雨。
最先赶来的,是一个粉子,即年轻女郎,歌舞团跳舞的,同时已经开始当模特儿。他问过粉子,以前那歌剧院的红角,公主,你们认识不认识?她说不认识。这才和于要求。他要求她扮演他的女朋友,乃至未婚妻。报酬以小时记。他召唤模特儿时说把毛背心给我拿来,突然降温了,听到没有?完全是丈夫吩咐妻子的口气。声音很大。他想公主应该听到了。
模特儿取出一件浅灰色的毛背心递给他。背心的质地很好。背心是他预先放在她那里的。他脱下了西装,她就赶快替他拿着。他穿上了背心,她就提搂着西装帮助他穿上。他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做过头了,有点象保姆伺候老爷。
他一直很激动。人可以激动这么久,让他非常奇怪,以至于想到该不是发作心脏病了吧?他的心脏在胸膛里一下一下的撞击,并不快,但是很凶,象乐队里常常因为敲得太重而被指挥训斥的定音鼓。啊——他感到了缺氧,他张大了嘴巴,象狗那样喘气。连模特儿也紧张起来,张开嘴巴盯着他。
他瞄了一眼镜框。公主低着头,看着柜台上的什么,好象在算帐。这给了他调整的时机。他总算慢慢平静下来。本来他决定,如果她来同他打招呼,他要假装一下子没有认出她来————这说明我很快就把你给忘记了——但现在他想,不这样了,如果她来打招呼,也就打招呼,不要刺激她。他心里突然来了一股温情,鼻子也有点发酸。
他开始招人来。他用这样的言语叫人:管他妈的,干脆吃饭嘛;我在遭遇寒潮时路过火锅店;快来,一边吃一边就把事情说了嘛;什么,你已经在吃了?放下放下,快过来;你有客人?一起来嘛;打车来打车来,撕车票,我报。
他右手拿话机,左手在桌面上这么敲,象弹钢琴,看到他的人没法不看到那枚硕大的钻石戒指。他一脚蹬住桌子腿,身体后仰,还摇晃,这里面的人没法不看到他。
终于,他召集的人员,不,应该说,演员,到齐了。他命令模特儿点菜,点最贵的模特儿遵命去翻看最昂贵的那一页。一翻开就尖叫了一声,把菜谱塞给他。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1(3)
原来最贵的是毒蛇、乌龟和王八。有五步蛇、竹叶青、烙铁头之类的毒蛇。八师兄毛骨悚然,笑着说,狗日的卖给鬼吃的吗?对面却有人极其喜欢,说点一条竹叶青,竹叶青的蛇胆和酒喝了相当明目的。八师兄索性把菜谱递给了他。
一会菜就上来了。一个戴着高高的白色方形状帽子的厨师提着一条青蛇过来了。女士都吓得往旁边闪。厨师当面杀蛇。模特儿尖叫着说杀好了拿来嘛,吓死人了。一旁有人说,必须当面杀,免得以为是死蛇。又有人补充,死鱼还可以吃,死蛇是没得人要的。
暗绿色的蛇胆汁滴进一只玻璃酒杯里,厨师倒进半杯白酒。那酒杯就被映成了透明的绿色。八师兄一阵恍惚,好象看到了一大块价值百万的翡翠…场面进入气派,他抬眼找公主,希望她能看到这里,却突然看到几个穿警服的,有男有女,穿过大堂往楼上冲去了。
出事了。他想。不知为什么,他反而平静下来,招呼道,不关我们的事,各人吃。
大家吃。这下真还成了来吃火锅的了。八师兄不觉十分扫兴。
一直到吃完,也没见穿警服的下来。公主也不知去向。
次日,八师兄自己开了车来。果然如昨天所料,关门了。而且贴上了盖有大红印章的封条。
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他同路边的烟摊小老板谈判,买他一条好烟,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警方接到举报,说红叶火锅厅楼上的包房里在经营嫖娼卖淫。
又买了一条,让他说细一点。烟老板说,有人陷害。要说包房里,哪里完全没有点那些事情呢?那那是客人自己的事,不一定是火锅店的老板在经营。别家开火锅的,看这一家的生意好,嫉妒嘛。八师兄也就明白了。
这种事都是有的,烟摊老板说,故意让男女在包房里这样那样,叫警方来抓现场。过后给钱就是了。
懂。八师兄说。一方面明白公主有冤枉,一方面有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高兴。
但这样一来,先前积累的所有心情都土崩瓦解了。而且多少有些感觉无聊。
他想我应该去救她。过往今来,张三李四,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去救她,这才是个事。
公主关在看守所。一般是不得探望的,但八师兄还是想法探望了她。当然,她的案情也不复杂,说进入了诉讼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