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军方收容这类精神病人的星球。被送走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和兰卡差不多，仿佛灵魂被抽走吸干了一样。
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开始精神出现问题了。他平时与队友们不怎么相处。据说他的队友们这两天根本都没有看见他，他也没有请过假，所以才觉得奇怪，等打开他的房门一看，发现他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
兰卡这种情况，比亚述要好得多。虽然他也是失去了意识，但他能吃能喝能动，所以对于他是否活着这种问题，争议就小得多。总部再怎么打从心底希望，也不能真的从实践上将他们这群人活活饿死，再加上这些人不止是一两个，而是每年一大群，如果这么做，可能就真的会挑起公愤，让本就不怎么稳的军心更倒向敌方去了。因此，总部特别开辟了一个星球来专门收留这些人。
不过，是不是真的比亚述好呢？那是一个偏僻荒凉的星球，生存条件极差，几乎已经是一个荒废的星球。被送到那里的病患，虽然名义上是有总部在负责他们的生存需求，但是，能真正一直活下去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几年就死亡了。
兰卡和亚述，都是一样的，都是被用完用坏后弃置一边的人。他们艰难挣扎的生命，都是被弃之惟恐不及的。丢弃他们的人，甚至连看也不再看一眼。
因为，生命是如此轻贱。
兰卡今天被送走了。
我深沉地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坐了久久都没有动。我的问题，还没有思考完。那天，我看到兰卡的时候，他说，我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要战斗。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战斗呢？我战斗了这么多年，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在这场持续了一个多世纪的战斗中忙忙碌碌地参与着，到底是为什么？
关于这场战争的起因，在我很小、刚来军营的时候，就早听说过了。但那是我方的说法，谁知道敌方又是什么版本？军队为了鼓动人心，当然会不断宣传、不断解释、不断使每个人都相信参战是正确的。
对于那些正义与非正义的说法，我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那是完全不用花心思去理会的了。没有什么对和错。也许战争是必要的，对某些人来说是绝对有益的，但是，那些胜利带来的喜悦，只会是属于掌控战争的那些人的，再怎么轮，也绝对不会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我们这群人，只能一辈子悲剧性地，拼尽每一分气力，赌上全部的生命，按照他们拟定的程序，一点点挣扎着向上爬，用自己的打拼，为自己在这战争中挣得一片生存的空间与机会。就是这么悲哀的原因吗？
灯光大亮。我不太适应这满屋子的灯光而闭了闭眼。
“尽羽姐，天这么黑了，你怎么不开灯？而且门也开着。”是澄空清净的声音。
我心中一股清流淌过，睁开眼，看着眼前凭空出现并带来光的天使。
“尽羽姐，你看起来好困惑，你刚刚在想问题吗？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呆呆地看着他。我自嘲地摇摇头，缓缓一笑，示意他坐下来和我聊天。
澄空一向是这么晶莹剔透的样子，在他的心里，肯定没有过我这种不清不楚的问题。如果有，我想他也一定有答案。带给我光的天使，我由衷地希望，他也能带给我他的答案。
“我刚刚一直在想，我是因为什么才战斗不止的。”我苦笑地摇摇头，“可惜，直到你来，我还是没有想出来，真可笑。我浑浑噩噩地冲锋杀敌，却连个理由都没有，活得盲目得像个昆虫。”
我希冀地望着澄空，“澄空你呢？你不是我这种胡过日子的人，你一定知道自己战斗的理由的，对不对？”
澄空默默地看着我。
我自嘲地一笑，挥挥手示意他别放在心上。我是太荒谬了。他才17岁，心里能有什么阴霾与迷惘，当然是晶莹剔透的。这种因为与所以战斗与存在的问题，他可能连思考都没思考过，又能给我什么精辟的答案呢？
“尽羽姐，你是因为得不出答案，所以问我答案吗？”澄空淡淡一笑，“不行的，尽羽姐，每个人的理由都是不同的。我不是你，所以我的答案并不是你的答案。”
“是吗？”我失望地喃喃道：“这种问题，果然是偷不了懒的。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办呢？”
“很重要吗？”澄空轻轻地问。
“我也不知道。以前不知道答案，也没有想过，但是也还是活得很好。可见，这个问题应该是不重要的。”我叹了一口气，心中像被什么缠绕住一样，很不舒服。我连重要不重要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什么。以前我就是这般什么也不知道地过着日子吗？“可是，今天想到了这个问题，我就感觉一定要知道答案，不然我怕哪天上了战场，却发现我不知道要不要专心打仗，我不知道那种情况该怎么应付。”
澄空了解地点了点头，“尽羽姐，你每次听到警铃，冲上战场的时候，或者面对着敌人的时候，心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我困惑地望着他，不懂他在指什么。我一定是想太多，变笨了，连话也不会听了。
澄空想了一下，换了一种说法，“我听说，尽羽姐的枪战能力是很有名的，不仅很准，而且，爆发力也很惊人。那么，站在敌人面前，对他开枪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才能使自己的情绪达到最大化呢？”
我开始回想，开枪的那一瞬间，我的力量是缘自于哪一件事？
第三章温顺的木偶疯了（2）
“我看着对面的敌人，我会想，如果这个人不在就好了。如果没有敌人这种东西在就好了。我的父母，我所认识的人，他们也许都不会离我而去了。我知道这场战争的起因和所要达到的结果，很可能并没有正确、正义之类的肯定词，我也知道，在我认识的人离去的时候，敌方也有人在死去。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没有敌人就没有战争，如果没有战争，我现在一定过着拥有很多人的日子，连父母也有，幸福的日子也有。因为站在对面的人，因为战争，我才会失去那么多。”
不知不觉说了好多。我平静地叙述，并不带任何表情，反而是澄空在听的时候有一丝愣怔。他静默了很久，才开口道：“那么，我知道了，尽羽姐的答案，是愤怒。”
愤怒？我暗暗地咀嚼。我真的在生气吗？也许真的是，战争毁了我那么多东西，大家都在拼命地努力生活，都有大堆大堆的梦想，然而，只要一场战役而已，便能轻易地破碎掉好多梦想，结束掉好多的生命。我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
我点点头，同意澄空的话。他其实还语带保留了一些，这种，岂止是愤怒，连说恨都一点不过分。
“尽羽姐——”
“嗯？”我看着他。
“这个只是因为，因为这个理由而去战斗。你有没有为了什么……”澄空看着我。
“为了什么？”我才刚来得及消化刚找出的答案，又陷入了澄空的问题之中。
“对，为什么和为了不同。尽羽姐，你战斗的原因只有为什么吗？你有没有想为了什么而去战斗？”他澄净的眼睛望着我，里面没有阴暗，只有一片晶莹。
“我……”因为和为了是很不同。我的一句因为，充满了负面情绪，而澄空的一句为了，却是一片如此万里无云的朗朗澄空。我羞惭。
我跟澄空的差距是明显的，我想也没有想过为了这种问题。我惭愧地摇摇头，说：“澄空你刚才不告诉我你因为什么而去战斗，其实是因为你是为了什么去战斗的，而不是因为吗？”
澄空的脸上浮现出向往的色彩，“我知道我很理想化，所以尽羽姐你笑我也没关系。我很希望，在战争结束之后，能够找一个星球，种上我的花种。还有，以前我没有什么朋友，现在我有尽羽姐这个朋友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朋友。我希望除了我的花，我还能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澄空看了我一眼，看见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听，他淡然一笑，说：“很孩子气是吧？我明知道，战争进行了这么多年，不一定会在我的有生之年结束，更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希望而结束。可是，我想至少要努力试一试。所以，我很认真地面对每一次战役，既然战争不可能中途停止，那我希望早些胜利，早些结束战争，说不定，我真的有机会实现我的梦想。”
我出神地听着，眼前随着他的话而出现了一片光鲜明亮的世界。这也是梦想。我曾无数次地听过别人的梦想：有的想退役之后找一个地方平静地过日子，有的想和妻儿一起平平安安地相守，有的想爬上高位，使自己的生活多一份保障……
人类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即使是在这种战乱不断朝不保夕的现实里战战兢兢地生存，也还可以让自己保留梦想。
有梦想的感觉是怎样？我想了一想，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
大家都有梦想，或大或小，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过，感觉真的好空虚。我这么多年来，过的居然是这么盲目的日子，有一天就过一天，从来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知道自己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我看着澄空，心念一动，豁然开朗。
“澄空，我好喜欢你的梦想，我们来共享好不好？”
澄空愣了一下，随即偏着头微微一笑，“当然好。因为我的梦想里也有尽羽姐呢。”他粲然道，“尽羽姐跟我的梦想一致的话，我的梦想就更容易实现了。”
我愉悦地点头。从今天起，我也有梦了。在这么长时间木然地活着之后，终于看见其实昏暗的未瞑星上也有强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