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一拐一瘸,脸上有明显的青紫色,一件长及膝盖的衬衣已经烂得不成形,可他还是学麻
采的样,把衣服敞开着穿。嗨,你和麻采不是给关起来了吗?人们七嘴八舌地问耳朵。要是
在前些日子,耳朵早就吹了,可今天不行,因为他嘴上的伤口肿得很厉害。
要是我把房子卖给你…………随你给多少。耳朵踮着脚尖,想把酒壶递给阿格。
喂,你去哪儿啦?县里的女人个个都洗得干干净净,哈哈,洗得干干净净。有人尖着嗓
子学耳朵平时说话的声音。
要是我把房子卖给你…………耳朵仍然踮着脚尖。
阿格就像什么也没听见,啪地一下,她顺手打死了一只爬在她手上的蚊子。这六月底,
蚊子最吵,但阿格还是喜欢这嗡嗡的声音,要是什么时候这些小东西不见了,那周围就真的
什么声音也没有啦。
我…………我在里边看见他了,他是我们的大哥,他…………连麻采都叫他毛哥,他俩
先是打了一架,麻采输了,大哥…………不,毛哥说,我们现在是亲戚啦…………
那个安徽人?哈哈?还亲戚呢,他是你爹。旁边的人哄堂大笑,耳朵撇了撇嘴:是真
的,他说我们是亲戚。耳朵语无伦次,他快要哭出声来了。
叫声爹我就赏你一口。
叫呀。
耳朵转过头来,冲着黑压压的人影张了张口:爹。
谁他妈是你爹,像你这号人关死才好呢。
说,你是不是逃出来的?
耳朵这下再也不敢吱声了,他把酒壶收了回来,不由自主地摇了两下,突然,他一屁股
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事情来得太快,人群开始走动起来,把耳朵团团围在中间,人一多,耳朵哭得就更响
了,就是过去人们揍他的那会儿,他也没这么不要脸地哭过呀。站在头一排的人几乎被耳朵
身上的那股酸臭味熏得后退了几步。可不是,在他哭的时候,这张脸变得既松软又粗鲁,而
且还肿胀、发臭。
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嘿,死了才干净呢,哭,哭个屁!胆大的人趁机揪了揪硬核桃
上的两片耳朵,真有趣,耳朵的头晃得更厉害了,同时,他还伸出两只鸟爪般的手东挡西
挡,那脊梁和两只小腿也跟着抖个不停。
人们逗耳朵玩了一会儿也觉得怪乏的,渐渐地,耳朵的哭声再也提不起他们的兴趣了,
他们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各自抱着自己的酒壶叁叁两两地走开去。耳朵仍然在哭,声音倒
是小了些。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躲在暗处用小石头对准了这尊靶子,石头打在耳朵怀里的酒
壶上发出的空响,不远处,一条狗扯开嗓门大声地吼了起来。
阿格靠在店铺的门框上,一双硬邦邦的大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她已经看了好久了。李牧
师从坐着的台阶上抬起头来看着阿格说:活该,报应。他似乎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妥,愿主宽
恕他。阿格抬起手来,啪地一下,又是在打蚊子。接着,她转身回到店铺里,等她出来的时
候,她直挺挺地走到耳朵面前,手上还拎着一个军用水壶。
给。阿格把水壶吊在耳朵头上,哭声止住了,耳朵的小脑袋定定地支楞着,就像是突然
被一根棍子撑住,蓦地,四周静得可怕,所有的人都伸长脖子看着他俩。
人们先是看见阿格拧开了军用水壶的盖子,自个儿先喝了一口。嘿,你刚才说什么来
着?你,麻采………你们…………还有他,你们在一起…………阿格抿抿嘴,把酒壶递给耳
朵。
四周又响起了嗡嗡声。是呀,有谁见过阿格发过善心,给谁白沾过一滴酒?没准,她是
拿耳朵开开心吧?或者,她真想换他的房子?
耳朵伸手接过酒壶,可他只敢愣愣地抬着头,不时瞄一瞄四周,仍不敢马上下口。
要是我把房子…………耳朵嘟囔着。
你是装的,还是真格瘸了?阿格用手指着耳朵的腿说。
他们打我,呜耳朵用袖口擦着鼻子,他的脸像是又肿了起来。在阿格看来,那只不过
是来不及擦掉的眼泪。
耳朵的嘴烂糟糟的,他只好使劲昂着头往里倒,可惜,那酒还是洒得满脸都是。
阿格围着耳朵绕了一圈,人们看不出她这会儿在打什么主意。嘿,要是我拿一些草药给
你,你自己回去煮一煮…………嗯,我想你大概连炉子也没有。
是,没有炉子。耳朵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格,大概是因为有了酒性,他几次试图站起来,
可最终还是坐在地上。
也没柴火?阿格说着蹲了下来。
是,也没柴火。
那你吃什么?阿格问。
是,哦,不是,我…………我样样都吃,在里边他们还吃老鼠,我不敢,他们
就…………脱我裤子。
阿哈阿格,脱他的裤子。
脱呀,脱他的裤子。
人们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十分兴奋,有几个人已经乐得搓手搓脚,脱裤子这个词就如同好
酒一般,味儿很冲,后劲更大,它令人胃口大开。本来他们已差不多快散伙了,可现在才是
时候呢。一股酒气悄悄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有关男人女人的粗话从人们心底兜出一股说不
清的痛楚,它一阵阵地让阿格浑身发热,又一阵阵地把蛰伏在身体里的怪念头烧得刺辣辣的
清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叁
翌晨,天气变了,雾蒙蒙的天空飘起了毛毛雨,昨天还是浓艳、闷热的天气一下雨就变
得有些阴冷。像往常一样,天一亮,阿格就起床了,她光着脚走到窗前,一边穿衣服,一边
推开窗子。唔,又下雨啦,声音又大又闷,阿格自己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近年来自言
自语的一个人说给一个人听,这声音常常是在阿格不小心的时候溜出来的,有时,她觉得那
不是自己的声音,可分明这屋里除了她还有谁呢。稍稍有点冷,阿格打了个喷嚏。
阿格突然想起今天是教堂的礼拜日,下雨就下雨吧,反正每逢这一天,生意都不会差。
她开始拾掇铺子,柜台上的灰一天不擦就堆得很厚,当然,不是所有的地方她都有耐心擦,
比如说,在人们不大容易看见的下几层,阿格就胡乱地抹两把,然后恶狠狠地踢上一脚,这
个动作已经成了她的老习惯了。接着,她控制住了自己,继续盘点存货,只有在货物面前,
她的脸色才会一点点慢慢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一般来说,阿格每天早晨呆在灶房里的时间相对要长些。这地方又小又挤,一不小心,
四周的柴火就里啪啦往下掉,阿格从不嫌烦。她在吃喝上头向来不亏待自己,不过,几乎没
人知道阿格吃早饭也要喝酒。第一口酒,阿格用它来暖暖嘴、漱漱口,然后吐掉,接着,她
开始摆弄一堆大大小小的锅,装在锅里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东西:狗肉煮薄荷、牛蹄筋熬山
芋、木耳炒鸡杂…………细细地品着锅里的食物,阿格的心中没准会升起一种热腾腾的刺人
的感觉,于是,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开始活跃起来,显得既满足又非常地疯狂。
吃了没有?
吃了。
喝了没有?
喝了。
这样的经验能显示出真理,至少,阿格觉得手脚的挪动顿时灵巧多了,只需轻轻地动一
下,那种隐藏在肌肤里的力量就会径直闯入心脏,而根本犯不上去打扰脑子。差不多总是这
样吧,阿格吃完后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哼上几句,当她弯着腰收拾碗筷时,那声音就走了调,
然后变成了尖叫,一到这火候上,阿格就用手捂着嘴,像是在呕吐,不过,那手心痒痒的滋
味使阿格舍不得马上松手,于是,那声音没了,只剩下暖暖的气味。
大约九点钟的光景,阿格套着一双拖鞋、一件卡叽布的蓝外套出来开门,她一眼就看见
柜台下爬着一团东西,她抱着柜台上的门板,仔细地将这团东西审视了一番,就好像将食物
置于胃中,但一时间胃却拒不吸收一般她咽了一口唾沫,从屋里绕到屋外,用穿着拖鞋的
脚把那东西翻过来。一开始,她以为耳朵死了,瞧那两个鼻孔直楞楞地瞪着天,还有那乱糟
糟的稀牛粪似的头发固执地贴在脑门上,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耳朵的脸:嘿,嘿,
下雨啦。阿格像是在吼叫。突然,耳朵猛地抓住阿格的手无力地摇晃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出
气声仿佛被自个的舌头堵住。阿格本能地一挣,猛一用劲,她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唔,就
是棵草也还有根筋哪,阿格不明白,耳朵的手简直就不像是手,他什么也抓不住。再说,这
屁股火辣辣地生疼,她分不清自己是恼怒还是兴奋。嗳,这可是她头一次四仰八叉地摔到地
上呀。下雨啦,下雨啦。阿格喘着气说。
当天中午,事情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因为是礼拜日,这事还传得相当远。远处村子里的
教民们谁不认识阿格?耳朵当然也不例外,人们对来自于上帝那里的隐秘信息已习以为常,
而李家兄弟俩说出来的这档子事才会让人眨巴着眼哪。他们说,亲眼所见,阿格就像平时搬
货那样,用手兜着耳朵的头和两条小腿把他撸进店里去了,不信,你们去瞧瞧,今天店铺就
一直没开过门就算是那个安徽人被抓走的那天,阿格也没关门可不是,我昨晚就觉得不
大对头我还看见她往他嘴里灌酒,还塞东西光线太暗,看不清想让我相信阿格会发善
心,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我知道了,她肯定是为了那房子屁,你要吗,那房子比粪坑还
臭,只有狗才上那儿去撒尿难说是耳朵使了什么邪术,听说很灵的,我就知道其中一种,
十棵树的树心,十只鸟的鸟心,十条大路的路心,蛇嘛,要一公一母整个下午,做完了弥
撒出来的人们都在尽自己的才能编造这个故事,女人们被有关妖术的说法镇得目瞪口呆,这
使她们想起耳朵从生下来就躲躲闪闪,他除了与坟地里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