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从我爸爸的跨下钻了过去,嘴里含了一口水喷在了堵在门口我哥的脸上。我又重新
爬回到了树上去。从那以后,白天我就一直呆在树上,防备着孩子们和我爸,我一
叶一叶的观察那些树叶,我这辈子再也没像了解那棵树一样了解过什么东西了。
    我一个人呆着无聊,高兴了就哭一会儿。当我骑在树上时,在我小小的胸腔里
油然而生就是这种伤感,我感觉实际上土地和土地上我家的房子、房子里的人和猫
都很陌生,现在只有我和与我结为一体的树是真实的。这种伤感进到脑子里就变成
了爱情,我抱紧夹紧了光秃秃的大树,浑身的骨头都感觉到了那位沉默的伙伴,这
种疼痛叫我再一次放声大哭。我当时发誓要趁着这种伤感占据我的时候松开手摔下
去,让我的肋条刺进我的心脏、我的肺,那棵树爬满红蚂蚁的根和伤感将是我最后
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

    如果说,刘颖跳进窗外的洪水时所感觉到的也是这些的话,那么我就是领悟到
了她的心情。
    九岁以后,我妈就再也不许我爬树了,她认为女孩劈着腿是不文雅的。直到二
十二岁我还是喜欢抱着靠背倒着坐椅子,即使是考试时我也尽量这样做,我向监考
老师解释说我有胃溃疡。我在高中时候写过这么一篇作文:“我的情人是一棵光滑
柔软的树。他不在意我在长大,在衰老,因为它比我还要老,我不在乎它比我还要
老,因为我还很小呢,而且它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的情人是世界上最
完美的一具尸体。”我的老师找到了我妈,说我在追求我们班上的体委,应该及时
制止我;我们班上的女生把它拿到校报去投稿,还问我那个男生是不是我们班上的
体委,我想了一下,还是说:“是啊。”
    直到那棵树在动迁的时候被砍掉,我才改掉了爬树的毛病,爬别的树是对他的
不忠诚。我曾经试着骑在我小学操场上的条石上,但是太凉了。我不再爬树了以后
就再也没哭过。在此以后的十几年里谁也没在见过我掉眼泪,包括我爸爸死的那回。
    窗外也有很多树,它们长时间地泡在水里不知道会不会烂掉。也许这场水永远
都不会退去,那么这些树会像饼干一样越来越大,上边儿还缠着一些长春藤。最后
等你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非常可能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或者,或者这
个世界不再象你想象中的那样了。也许等到这场洪水退去的时候我们已经死了,但
愿是这样——我就不用再见我妈了。在和谁一起死这个问题上我费了一番脑筋,无
论是芝麻还是郑杨都不够叫人满意。
    “女生死起来就像逛商店一样,还得要有个人陪着。”郑杨说,他的意思是他
不想陪我死,他要是想死的话就会爬到百货大楼五楼家具商场头朝下跳下去,摔到
一楼化妆品商场的大厅里——那里水只有二尺深,凭他的运气一定是可以摔死的。
他一直在为做自由落体的时候要不要喊两句口号伤脑筋。
    “你可以学学刘颖。”芝麻谨慎地说。
    操,不愿意就说不愿意,要是有第三个人我也不带问你的。我赌气说。我只不
过是希望有个人鼓励鼓励我,刘颖不需要有人鼓励是因为她有心理疾病。这种鼓励
就是:当我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我希望有人一把把我推下去。你走到悬崖边上是
自己选择的,这才是最重要的。芝麻准是以为我让他和我一起死,如果和他一起死
我还要考虑死后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和他一起死是很丢人的。其实和一个人睡觉
不代表就会想和他一起死,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今天晚上芝麻趴在我的边
儿上悟出来这样做是不好的。他真不愧是个聪明人,不仅知道这是不好的,而且知
道的还真是时候。他说尽管很可笑,但他还是介意我们是不是相爱这件事儿。咱们
学校家属区里有一头鹿,我问他,你知道到了冬天它到哪里去了吗?

    十七岁那年寒假,每天早上一爬起来我就会骑着单车去他家,我要穿过半座城。
我注意到这座七百年的古城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在我家所在的新城区,是
堕落的城市,井井有条的堆着外地人和我们所住的那种高层公寓;在他家所在的老
城区,低下而细致生活还像我五岁那一年在树上所看到的一样。她家的门口总有几
个老头或者老太太,就好像是石头砌的门墩儿,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单车扛进了他
家的院子,那辆车差不多就把那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填满了。他总在他的阁楼上睡觉,
被窝里露出来的皮肤像桂花鸭,在当时我认为他的肤色非常性感,我穿着鞋跳到他
的床上,从背后抱住他,贴在他的背后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岁那年,一个孩子就
可以欺侮我。就这样我们度过了很多个上午。“叫我说什么好呢,”叫我说什么好
呢?那一年我只有十七岁。
    我对他说我要住到他那里去,住在石板桥的边上,他很坚决地拒绝了。他坐在
桌子上说你知道那不行,我们家有很多人,这街上也有很多人,从床上一跳就可以
跳到别人床上,从这扇窗子一跳就可以跳进别人家的窗子里,我们差不多就是为了
生活在别人周围才活着的。而且,他说,而且别人正在给我介绍对象呢,我以后得
结婚,这是势在必行的,你还是只不过一个孩子。那年冬天我在街上看到的景色让
我感到我骑车经过了两个时代。在我们家二十二层的阳台上向河边看,通过猜测可
以看到他家的院子,他还在那个阁楼里睡觉。咱们不相爱,我对芝麻说,我知道你
个兔崽子就是想听这个。然后我就趴在他的背后丢人的哭了起来。可能我们应该到
高的地方去了,他结巴着说。他真是聪明人,他一点儿没动过要带着我跑到什么地
方去的念头。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真愿意为你做傻事的人,我十七岁那年没做成
的傻事,现在也不会做了。
    一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院子里站着一头鹿。那头鹿直勾勾地盯着我,它的
眼神给了我很大刺激。我还以为是我一觉醒错了地方呢。那是一只鹿吧,我摇醒了
我下铺的女孩。是啊,你想下楼摸摸他吗?它不踢人的。她说。我结巴着回答说算
了吧,它以前不踢人不代表它不会拿我开张。你倒不傻,她笑了一下,就又翻身睡
觉了。其实谁都没有摸过那头鹿,那家伙一见人就跑,速度当然快的不用说了。据
说东北还有一种见人不跑的鹿,叫狍子。那个女孩说狍子的肉非常好吃,她讲的时
候吃吃地笑; 还示范着咽着吐沫。那头鹿是只公鹿,一跑起来那东西就象是戏弄人
一样在两腿间甩来甩去,女孩们见了都吃吃地笑,倒是没有咽吐沫。它经常在校园
里偷吃管理员晒在院子里的大葱和咸菜,吃完就到喷泉那儿去喝水。没人试着去抓
它,因为谁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是送到动物园还是送到派出所。我很想知道到
了冬天它跑到什么地方去睡觉、吃饭。今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睡在芝麻旁边。
他的眼神像极了那头红颜色的鹿,我使劲儿的亲了他一口,说你很可爱呀。

    发大水的那天早上我背着一只大书包溜到图书馆里,“我以后就住这儿了,”
我对郑杨说,“但是你别和我讨论关于你手淫的问题。”他告诉我手淫的问题他会
自己解决,我完全没必要担心。图书馆很大,可我还是摆出一副和他争夺地盘的架
势,很快地,我占领了前厅、电子阅览室、社科部和所有的自动售货机,气焰比洪
水还要嚣张。和所有的侵略者一样,我的策略后来也发生了变化:开始用利诱代替
了强取豪夺,我用一条烟从他那里换了一张冬暖夏凉上好的桌子。他那条烟抽完以
后对这个交易追悔莫及,他不停的念叨说全图书馆最好的一张桌子只换了一条劣等
烟,他妈的点着了直冒黑烟。后来我再想换那个从收发室弄来的煤气炉他就死活不
干了。那天早上郑杨坐在地上和自己下棋,他的棋子儿胡乱的摆在棋盘上,有一些
还是扣着放的。他在愁眉苦脸的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一刻钟之后开始飞快地移动两面
的棋子,棋子在棋盘上挪动时没有声音,彼此一碰上就有一个被拿到一旁,看起来
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party。和棋,他最后说。这种棋好像很伤身体,他每下
完一局都要苦着脸揉着胸口念念有词一番,他会不时的偷看我一眼,我知道他这一
眼的意思:他搔首弄姿了半天算是对牛弹琴了。我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是他对我的态
度也是一样。

    我蹲在窗台上,下边儿水的波纹让我有点儿发晕,它们看起来无穷无尽。他们
看起来什么样全靠你怎么看。

                                (完)


                               今晚露脸
    
                                赵德发

    这些日子,麻岭乡农民通讯员小金一直被恋爱问题苦恼着。
    小金原是个诗歌爱好者,高考落榜后一边种地一边写,足足写了六大本子,多
是歌颂脚下那块黄土地的,说黄土地多么迷人多么可爱。但歌颂了几年,也没见那
黄土地给他多少好处,就失却了歌颂的热情转而写黄土地是狗日的。骂又骂了几年,
黄土地依然拴着他的两条罗圈腿。小金万般无奈,便去县文化馆找他久仰的宋诗人
指点迷津。宋诗人说:小金你个傻×。到啥时候了你还让那狗日的诗迷着? 快写新
闻稿去! 你看我那老同事刘胖子,当年写诗一首没成,改行搞了新闻,就噌噌地往
上蹿,眼下都是宣传部副部长啦!小金于是改写新闻稿,猛吹乡党委猛写好人好事。
写了就向县报投,半年下去有十来篇变成铅字。这时党委齐秘书寻上门来,说乡里
正缺搞报道的,发现他是个人才,让他去当农民通讯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