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阿格呢,她对这种小偷小摸的做态显得很恼怒,不过,这只是假装的,有时,她会突然
忍不住笑出声来:嘿嘿,瞧你这贼东西。
一般来说,在明亮晃眼的白天,耳朵的唠叨纯粹是因为嘴巴太闲,他一会抱怨瞌睡太
少,一会又抱怨大便不通。也不知是真是假,耳朵的那条腿就是好不利索,尤其是在他絮絮
叨叨的时候,他总是故意把那条瘸腿搁在一个矮板凳上,然后十分惬意地把头往后一靠,用
一只手不时地在胃的附近抚摸着。他一会儿问问这个东西卖多少钱,一会又说这天热得让他
受不了…………就这样,他俩整天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连阿格自己也奇怪,她原先的大嗓
门竟不那么刺耳了,尤其是在她傻乐的时候,她会突然间感到有点不自在,她不敢正眼看耳
朵,不然脸就窘得发红。
随着这一个个单调乏味的白天,随着七月里密密麻麻的雨水,蒙蒙的水雾中不时荡开来
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许多话重来倒去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到了第
二天仍像是一个新鲜的话题,越到后来,他们聊得越晚,那是因为耳朵说他害怕睡着,因为
他总做噩梦。
阿格说她从不做噩梦,她从不相信魔鬼。再说,梦有什么可怕?她问耳朵想不想来点酒。
当然啦,阿格自己喝得很少,为了打发时间,她会把过去很少上手的针线活找出来,就
像平常村里有男人的女人那样,她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耳朵喝得红光满面,手舞足蹈。谁
知道呢,耳朵说不定这会又在编他那些江洋大盗飞檐走壁的故事,阿格不时痴痴地傻笑,有
时,她会让耳朵再给她重复一遍。
也许吧,从这时候起,她的举止和生活方式都开始有了一种不知不觉的变化,就在耳朵
吹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她的眼神几乎比任何时候都寂寞;耳朵呢,这会儿只是试探性地提出
一些极为亲昵的问题,比如这间铺子每天都赚多少钱啦,当初是怎么和那个安徽人搭上伙
啦,还有那个厕所为什么一直锁着不用对耳朵来说,以这种方式过渡到黑暗中免得做噩梦
是相当实用的。但阿格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是上床之后还睡不
着的滋味,她对楼下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偶尔,有老鼠闹腾,她也以为是耳朵又做了什么
噩梦…………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恋人之间所特有的那种心神不安的秘密恐怕也就在于此。
不过有一点关键的东西必须提及:在这个被统称为恋爱的过程中,男人和女人的表现是
根本不同的。耳朵似乎从他所过的生活中撷取了教益,这会儿,他站在铺子里的模样大有一
副沾沾自喜心满意足的傲慢神气,这就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耗子终于钻进了一个舒舒服服的
洞里。较为显眼的是,他早先那双肮脏烂臭的脚现在是干净得无可挑剔,在他不穿旅游鞋的
时候,他就蹬着一双半高跟的擦得亮的皮鞋,尤其让人看不顺眼的是,他那疤疤点点的细脚
杆上还套了一双浅粉色的丝袜,裤腿有意高吊着,仿佛两个挤得歪歪扭扭的灯笼。倘若有人
走近铺子,他就迈着神气活现的小步子走到柜台前,嗨,哥们儿,想要点什么?还边说边朝
对方挤挤眼睛。
咦,耳朵竟管他们叫哥们儿。这称呼村里人感到很新鲜。
凡此种种,小学老师对大伙的解释是,他这是在里边跟人学的,凡是蹲过大牢的人都算
是多多少少见了点世面,反正能折腾进去的人也必有其过人的招数,否则阿格怎么
会…………听小学老师这么一说,乡亲们更上火啦。屁!肉麻!贼!听他们骂骂咧咧的口
气,真让人疑心他们好像是在妒嫉耳朵。
与此相比,阿格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砍柴的时候,砍刀哆哆嗦嗦地险些砍了手背,
还有,她去县城进货,竟身不由己地买了一堆她这辈子从未想买的一堆东西:有剃须刀、打
火机、一块漂亮的石英表、大红色的太空棉背心、带兜儿的短裤衩城里的青年男子都是这
模样穿戴的。她眼馋地看着他们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搂着自己的女人,哦,城里的男人看
上去就是这么气派尤其是男人脸上那黑黑的刮过胡须的痕迹直逼喉结的深处。阿格也许并
不知道她自己竟会痴痴地张着嘴,那种说不清的东西,很陌生,可她能感觉到这陌生的东西
正从脚下直奔那个地方…………
在这些天晚上,耳朵聊累了,阿格就独自上楼坐在硬邦邦的床沿上,她把刚买来的这些
东西一样样看了又看,当她搓揉着那软噜噜的太空服、闪闪发亮的剃须刀时,一种从脊骨深
处涌出的、令肠子和头皮都胀鼓鼓地扭结在一起的弯曲感随着她手指一张一弛,那太空棉鬼
使神差地跟着一起一伏,当她把捏得越来越小的红背心举到心口时,她的脊梁骨一热,险些
哭出声来。
不过,阿格没有哭,她小时候哭累了就跟现在一样,脑袋懵懵的,然后关灯,睡觉。
一年以后,也是个雨季,耳朵还是走了。他是跟刚出狱的麻采一块走的,没人知道他们
去了哪儿。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阿格的肚子依旧是扁扁平平的,而且耳朵竟没有偷走店里的
钱财。鬼话,也许是阿格不好意思说吧,大伙都这么猜。
从表面上看,阿格的日子又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了,耳朵原先躺着的那张靠椅现在脏了
些,阿格用它来堆货。可不是吗,如今店铺的生意已冷清多了,那是因为她的怪脾气一上来
就随意涨价,倘若遇到敢当着面骂她的人,她也只当是耳边风使她感到快活的倒是骂她的
人被自个的火气噎得气喘吁吁,阿格呢,脸上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使人看了害怕。
只是一到了下雨天,她开门关门时间就谁也吃不准了,有时候吧,哪怕是大白天,哪怕
只是碰到偶尔路过、偶尔停下来躲避暴雨的乡亲们,她也不近人情地赶他们走既然是来避
雨的,他们总是要走的,对此,阿格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
背后怎么总是有人跟着
作者:余述平
李哲和梅朵约会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那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人议
论的声音像讨厌的麻雀在压抑的人群头上撒下一大片肮脏的唾沫,那人像是阳光在
他们身后投下的狗一样忠诚的长长影子。影子给李哲和梅朵的约会增添了无比的紧
张气氛,它把他们靠拢的身体很快地分开成河岸和很远的河对岸,分开成宽宽的陌
生与陌生。有时他们把后脑勺扭到胸前,而把眼睛和面部扭到后背,他们看到人们
像水面上撒开的蝌蚪,或者是一片很大很干脆的空白。
这样的约会就像爬行在一团漆黑的古老溶洞。它漫长、刺激,像颤颤惊惊的贼。
其实李哲和梅朵是贼。不是窃物窃钱的那种,而是在感情中混水摸鱼、小偷小
摸的那种。他们都有家,都有不错的妻子或丈夫。他们是情人。至于他们怎么搞在
一起,这是个既复杂又简单也庸俗的问题。
复杂的原因是李哲先花了漫漫十年的时间也没把梅朵搞定,也就是说李哲十年
的相思是自想狂想对着空空的青天白日想,对着一朵流水中的落花想。这十年,李
哲由一个脸上长满鲜红枸杞一般青春美丽痘的小年青,步入到谨小慎微的而立之年,
他为梅朵先后写了五百九十九首爱情诗,但结果都像投进大海里的石头那么杳无音
信。后来梅朵嫁给了机关的一个科长后,李哲恼怒地和锅炉房收开水票的姑娘结了
婚。姑娘平时总爱对写诗的李哲多瞧几眼。但这没有引起李哲足够的重视。
梅朵结婚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地上下了很厚很白的雪,雪一直很白地铺到梅
朵的新房前。那天,李哲知道消息后就买了一瓶二锅头。他把一瓶二锅头当矿泉水
喝了个瓶底朝天后,还用手狠狠地拍了几下瓶底。他沿着雪地上龙一样蜿蜒不断的
鞭炮碎片,摇摇晃晃地走到梅朵的新房前。刚刚走到房前的时候,他就吐了。李哲
晕乎乎地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吐,他不幸的呕吐物玷污了一大片雪地。呕吐
物在雪地上也是像鞭炮碎片一样呈龙状呈蜿蜒状。
这个伤心的雪天,他突然想哭。想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那个锅炉房收开水票的
姑娘。他走到锅炉房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半,收水票的门关了,也不见姑娘的影子。
李哲用双手抓牢铁门上冰冷的钢筋又吐了一次。呕吐物淋到了钢筋上,最后不情不
愿地滑落在雪地里。李哲用手死劲地拍门,他的手很脆,很快就被打破出几道口子,
但他不知道,他嘴里还在英勇地说:钢筋被我打破了。李哲继续一边敲门,一边高
喊:操,操,我操。操了一会,锅炉房出来一个人,那人说:你操谁。李哲没有犹
豫,说:我操你。李哲说这话时眼睛一直闭着。那人突然不吭声了,那人把门打开,
把李哲让进来,接着又把门关上,最后把李哲扶进锅炉房里。那人就是收开水票的
姑娘。锅炉房的火很旺很温暖。李哲躺在那里很快睡着了。李哲半夜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姑娘的怀里,姑娘的乳房很大,它们堵住并化解了李哲的眼泪和内心
的寒冷。一个月后,李哲和姑娘结了婚。
本来,李哲以为他会忘记梅朵,而梅朵也会在他的生活中彻底走开,从结婚自
今的一段日子,李哲认为梅朵在他眼里不过是风中飘散的柳絮。但后来,生活却偏
偏发生了想象不到的意外。也许,这就是命运。
这一次远远没有十年前那么繁琐和悲伤,它来的简单,庸俗得有点喜剧,按李
哲的话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是个夏天,李哲组织几个文学青年住在宾馆里开笔会,一天,他接到一个电
话,电话是梅朵打来的。李哲纳闷梅朵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