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静悄悄的,点滴声声,轻而微弱,直如敲在心上一样。让他又想起那一夜,片片雪花,无声坠落在他肩上,背上,还有她的脸上,也是这样轻微。无数的雪花落着,天地间像是织成一道雪帘,唯有他的叫声吼声。而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无论他说什么,怎么叫她,都没有一丝回应。后来雪愈下愈大,如撒盐,如飞絮,挟着雪花往两人身上扑来,他紧紧搂着她,唯恐她会冷似的,一遍遍的重复:“囡囡,囡囡……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寒风呼啸,直往人口中灌去,他的声音散在风里。而她慢慢冷去,整个世界都随着她一起冷去。
终成奢望。
她没有听到。上天也没有听到。
他慢慢走上前去,背对着窗台而坐,肩头全是傍晚斜阳挥洒下来的银红,仿佛在天际撕裂开一道口子,暗红从他整个人头顶淌下来,鲜血样淌了满地。他慢慢抬起雷允晴的头,放在自己怀里,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她的脸上很干净,之前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连疤痕都不见,双目轻阖,宛若熟睡着。
他只是珍爱万分的揽着她,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唯恐惊醒了她。她睡得这样好,这样沉,任由他端详,任由他拥抱。就像以前无数个清晨醒来,她在他的臂弯里,微闭着眼睛,蜷曲的睫毛轻颤,安静而美好。
直至夕阳终于彻底的沉入地平面,病房里暗得只剩下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他才终于动了动,轻声说:“如果还有机会醒来,你愿意试一试吗?……成功的话,我会履行约定,放你自由。”
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头部,将她放回枕头上,指尖留恋的滑过她的下颌。
“失败的话……就算下地狱,我也陪着你。”
她静静躺着,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任何人说什么,她也不必听见了。
他的手慢慢离开她的脸庞,指尖轻颤,垂首无限贪恋的瞧着她的脸庞。她就像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样,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丝欣然的微笑。
他收回手,也轻笑了一声:“你笑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回到家后,他立刻将雷允晴的病因和病情写了一封电邮发到波尔教授的邮箱。同时让景瑞开始着手搜集开颅手术这方面的资料。
做完一切,已经是深夜一点,他洗了澡,疲惫的躺在那张空荡的大床上,床头柜上,是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一杯水和两粒安眠药。
太深的记忆就像一种心理上的疾病。甚至陆子鸣当初刚出院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任何一件和她有关的物事,听到任何一丁半点与她有关的词语,甚至依稀熟悉的半句相似语调,都能让他克制不住的发疯,继而难过到整夜都翻来覆去无法睡着。药物的心理依赖约莫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否则整夜睁着眼闭着眼就是疼。忍不住去想,可不能想,完全不能去回忆那晚的任何一幕,那口气怎么都缓不过来,他以为自己必定过不去这道坎,可后来又是怎么过去的呢?也许就是习惯了,这样静夜里辗转的疼痛也能习以为常,他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忍受不了的。最差不过是手术失败,他和她一起去死,那样就算死了,她也是他的,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这样想着,他心里竟然平静下来,放下那药,一头倒在床上,却令人惊异的,在没有依靠任何药物的情况下,顺利的酣然入睡。
第二天陆子鸣特地去了趟雷家。
在雷允晴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雷家人都不太待见他,尤其是秦书兰,几乎是恨恨的要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陆子鸣当日的痛苦也是众人眼见的,断了条肋骨,仍然在ICU里一直陪伴着她。加上后来秦书兰蛮横的不允许他去看望雷允晴,他也默然同意了,并且这两年来,没有主动提过一次离婚。
秦书兰也知道在陆家,陆子鸣是长房长子,绝不可能无后,他能顶着老太太的压力坚持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再加上雷允晴出事后,雷少功受打击太大,心脏病几次反复,病情每况愈下,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家里和医院能照顾到的,陆子鸣都私下里托人照顾了,秦书兰并不是一无所知,说补偿也好,图个心里踏实也好,人心都是肉长的,秦书兰慢慢的也对他改观了一些。再加上当初事故判定交通意外的时候,警方也私下里与他们提过,雷允晴有可能是自杀,那么更不能全怪在陆子鸣头上。
所以秦书兰还算是态度和善的接待了陆子鸣。
陆子鸣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妈”,然后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说:“这几日天热,家里自己晾的凉茶,柳嫂加了陈皮,也不会特别苦,平时泡一杯可以清清火。”
“你有心了。”秦书兰点点头收下,转身叫李婶去泡茶。
“允泽的生意还好吧,前两天看报纸,他们公司又有新楼开盘,听说卖得很不错。”
秦书兰笑笑:“唉,钱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他能有空想想回来看看我们这两老的,我就心满意足咯。”
“允泽这么孝顺,妈你打个电话,他还不得立刻飞回来。”
秦书兰摇摇头:“算了,他不知心里怎么恨我呢,还是由着他去吧。”
陆子鸣也是听说,自从雷允晴出事后,雷允泽与秦书兰之间不知为何也生了嫌隙,雷允泽几乎是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
说话间,李婶也将茶端上来,秦书兰扫了她一眼,问:“你的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陆子鸣一怔:“李婶要去哪里?”
李婶叹了口气说:“我儿子非说我老了,做不动了,要把我接去上海享清福。本来我想夫人一个人在家,我也不舍得和夫人分开,想再多做一段时间哦,哪想让夫人知道了,就……”
秦书兰拍了拍她的手背:“唉,以前我是没觉得,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儿女都不在身边了,才觉得冷清。你啊,忙碌了大半辈子,趁现在,能多跟儿子团聚团聚,就多享享福吧。”
陆子鸣问:“李婶,您儿子也在上海吗?”
“是啊,开了个小公司,幸好有雷二少爷照顾,生意做得也还行。才刚赚了点小钱,就迫不及待要把我接过去,你说这孩子。”
陆子鸣也笑了笑:“那正好,您过去不仅能跟儿子团聚,抽空还能帮妈照顾照顾允泽,妈也能放心了不是?”
秦书兰点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李婶拍着胸脯保证:“夫人您放心,我到了那边一定像照顾您一样把二少爷伺候得好好的。”
李婶离开后,陆子鸣环视四周,雷家的家宅倒是宽敞,昔日里他每次来,一屋子人也是热热闹闹,如今雷家的两个儿子都在上海,大女儿躺在医院,丈夫大多数时间也在疗养院观察,如今一整间大宅子竟然只剩下秦书兰一人,也难怪她诸多感慨。
陆子鸣想了想说:“妈,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以后我每个周末都过来陪您吃顿饭,再开车带您四处走走。”
秦书兰略显惊讶:“这怎么好意思,你工作那么忙的。”
“没关系,就当我代允晴给您敬孝心吧。”
一提到雷允晴,秦书兰的脸上又现出几分伤感。陆子鸣咳了声,低着头说:“妈,允晴这事,不管您怎么想,我知道,我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两年,我也知道您要顾着一整个家,还要分神照顾医院里的允晴,现在有一个美国治疗这方面的专家在北京做访问,他提出来一种‘开颅手术’,能对植物人的治疗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陆子鸣刚说完,秦书兰就已经站了起来:“真的?那什么专家……什么开颅手术的,真能让允晴醒来?”
她也不是什么落后的老顽固,自从雷允晴出事以来,秦书兰也几乎询遍了国内这方面的专家,没有一种治疗方法能够确切的说出病人何时能醒来,大多数的回答都是让他们等,说不定三五个月,又或者是三五十年,甚至一辈子也不会醒来。
陆子鸣把打印下来的各种资料放在档案袋里,交给秦书兰:“这是我找人搜集的资料,这个教授已经有49例成功的临床案例,我正打算亲自到美国的JHH医院,去考察他们的治疗条件。”
秦书兰将信将疑的打开档案袋,边看边问:“那这个开颅手术保险吗?会不会失败?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
陆子鸣突然沉默了。
秦书兰正焦急的一页页翻阅资料,忽然听见他没声了,也觉得不太对劲。抬起头来,看他的眉心紧皱,不由心中一沉,将手中的资料搁下了,问:“你老实告诉我,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没有百分之五十?”
陆子鸣迎着她的目光,忽然觉得很难开口。只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秦书兰脸上的喜色顿时收敛,有些僵硬的问:“百分之四十?”
陆子鸣攥紧了拳,很艰难的又摇了摇头。
秦书兰忽然冷笑一声,跌坐回沙发上。
“连百分之四十成功率都没有的手术,你叫我女儿去试?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虽然嫁给了你,可她还是我女儿,我宁可看她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也不愿拿她去冒一分险。”
陆子鸣垂着脖子,点点头。然后深吸口气,用掌心在脸上抹了一把,秦书兰这才发现他眼眶里已经通红,不禁有几分怔然。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比您更不愿意让她去冒险。可我了解她,如果我是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这样手脚健全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活在世上。这对她是一种折磨,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去试一试,如果真的……不幸失败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你是说手术失败的话,她会死?”
陆子鸣迟钝的点了点头。
秦书兰重重的靠在沙发背上。她何尝不知道女儿有多痛苦?可是就这样放弃吗?她不甘心。
年近50的妇人也红了眼睛:“你说你了解她,难道我这个做妈的就不了解她吗?当初出事的时候,你们俩是抱在一块儿被送到医院来的,她受了多重的伤,你比我更清楚。我看到自己的女儿浑身上下被插满了管子躺在病床上,我心里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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