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斜照在手中的纸张上,她发了会呆,然后伸手去桌上拿笔,凭着感觉摸了一会,才想起换了病房,她手头根本就没有笔。为什么在美国的时候就没有干脆点立刻签了呢?以至于刚刚陆子鸣进来时她还慌张了下,顺便撒了个小谎。
*
这些天雷允晴在医院做康复都很刻苦,刚醒来的时候,她连筷子都拿不起,常常弯下腰系鞋带要花上半个小时。医生说大部分从植物人恢复过来的病人都存在这种现象,而她躺在病床上四年没有动过,刚开始不适应是很正常的。
平常不用打针做检查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在医院绿地上散步,有一次看到一个大妈坐在轮椅上给小侄子打毛衣,她竟然也来了兴趣,托人帮自己带些毛线进来,坐在病床上学起织围巾。起初她还不好意思,病房里来人了就收起来,后来被主治医生撞见过一两回,也就懒得藏了,医生反而是赞许的,说做这种精工细活有利于恢复手指灵活度。
所以出院这天,陆子鸣一进来,就看见雷允晴坐在床沿上,半个身子倚靠着软枕,膝盖上放置了两团毛线,埋头认真的跟两根棒针做奋斗。
他大跌眼镜,因为最近正是圣诞、元旦、春节一连串的节日凑在一起,于是好笑的问:“你怎么也跟那些小女孩一样?”
雷允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一针一针的勾,漫不经心的问:“怎么是你来?”
陆子鸣倒自在,随手就开始帮她收拾东西:“不是你和妈说好的?她几天前就开始催我请假了,我还以为你没人接……”话说到一半他就收了声,自然是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雷允晴放下手里毛线,走到窗边往楼下一看。她这间病房视野开阔,正好临着露天停车场,果然吴秘书的车刚刚开进来,一看到陆子鸣那辆捷豹,又亮起尾灯,慢慢倒了出去,一转眼消失在医院门前的马路上。
她泄气。吴秘书能成为母亲的左右手,就是因为他的善解人意,常常不需要母亲多说就知道该怎么办。而这次,他的“善解人意”让雷允晴不跟眼前这人走都不行了。
她回头时,陆子鸣已经帮她收拾好东西,扬起眉问她:“你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吗?”
她认命的耷下肩:“没了,下去办出院手续吧。”
她住院时间不长,但母亲为她想的周到,能从家里带的几乎都带全了,陆子鸣这么简单拾掇拾掇,也有两三袋,雷允晴见他左手一包,右手一袋,于是好心的伸出手,要帮他分担个小点的。谁知他侧身让过,说:“不用了,我拿的下。”
有人爱做免费苦力,她何不成全。于是顺理成章的走在前头。
住院费陆子鸣上楼之前就已经结清了,雷允晴觉得现在两人既然什么关系也算不上,在经济上还是分清楚比较好。于是回过头很认真的跟他商量起还钱的事。
陆子鸣倒没什么意见,她说什么,他就“嗯嗯”的点头。脸上表情满不在乎,到最后反让雷允晴怀疑他是否真的听进去。
到了停车场,雷允晴正犹豫自己是坐前排还是后排,陆子鸣已经不客气的把她的大包小包行李扔在后排座位上。
她白了他一眼,两人同时从两侧坐进驾驶位和副驾位。
陆子鸣发动车子,雷允晴问他:“你真不知道你妈打的什么算盘?”
陆子鸣去拉离合的手顿了一下,转过脸看着她:“我妈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吧。她年纪大了,也是为我好。”末了,怕她不相信,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说是这么说,可现在的场景就已经够她尴尬了。
雷允晴沉默了一会,他已经倒出车位,把车开上马路。她看着两边飞速倒退的景物,这才想起问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这要开去哪?”
陆子鸣迟疑了一下,说:“我来之前也已经跟你妈打过招呼,所以……”
所以送她回雷家的可能就是0了。她可以想象,就算她现在强行命令陆子鸣把她送回去,母亲也会迫不及待的把她打包,再丢回他车上。
她倒抽了口凉气:“你不会又带我回那个家吧?”
他当然听的懂“那个家”指的是陆家。幸好他很快摇了摇头:“奶奶现在住院,全家人都在陪护,把你接回去也没人照顾你。”
她松了口气,看着两侧越来越陌生的景物,心猜狡兔三窟,他大约是随意找个“窟”把自己安置了。等到两人正式把离婚证办下来了,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得搬回去了。
心里暗暗感慨,两家长辈的“好意”,倒是害得她有家不能回。
就在这时,陆子鸣忽然转向她,说:“上回你送给奶奶的茶,奶奶很喜欢,这两天一直提到你,说想要见见你。”他仔细打量雷允晴脸上表情,确认这话没有无意中触碰到她的“雷区”,才放心向下说:“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可能见一次就少一次了,我希望你不要拒绝,就当完成老人家一个心愿吧。”
雷允晴靠在椅背上没吱声。脑子里却想起那天陆妈妈的提议。她这要是跟陆子鸣一起去看望老太太,无形中就等于答应了陆妈妈的提议。
眼看着车下高速,慢慢转入一带住宅区,她淡淡道:“再说吧,你也别太悲观,老太太的身体一向还是不错的。”她打太极一般又将这个敏感的问题绕了开。
黄白色外立面的住宅楼房一字在面前排开,熟悉的园区绿化映入眼帘,雷允晴的瞌睡顿时醒了大半,张着嘴半晌才问出声:“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儿”不是别处,正是当初陆妈妈送给他们两个的婚房。
陆子鸣咳了声:“我想只有这里你最熟悉,能住得习惯些。”
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摆设,还是雷允晴亲自挑选的,她怎么会不熟悉。雷允晴审视他的表情,总觉得他眼里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下车后,陆子鸣依旧帮她提东西,腾不出手来开门,于是让雷允晴自己到他口袋里找钥匙。
以前他们耳鬓厮磨时,做这事很自然,而如今雷允晴却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把手放到他胸口,摸了摸,平平的,还带着点熟悉的坚硬温厚感觉,手心冷不防感到他的胸口突的心跳,顿时像被烫着一样收回来,埋怨:“哪有钥匙啊?”
陆子鸣是又气又好笑:“下面啊!”
她脸红着靠近,又把手伸到他的西裤口袋里掏了掏,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隔着平滑的布料,倒是感觉到了他大腿上的有力肌肉。她抬头瞪了他一眼,从他无辜而促狭的笑意里,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但还是硬着头皮又把手插口进了后面口袋。
空气里突然传出一声不和谐的轻笑。
雷允晴愤怒的瞪着他,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子鸣很想用手掩住唇角的笑意,但无奈双手都踢满了她的东西。他咳了两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痒。”他说完,终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雷允晴忿恨的想:不就是找个钥匙吗?他用得着笑得那么别有深意,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出他在想入非非?
“你再玩我走了。”
看出她真的有点生气了,他赶忙提着东西绕至她面前,晃了晃右侧衣摆:“我没跟你开玩笑啊,钥匙真的在我这个口袋里。只是你要掏又不敢掏的,手磨磨蹭蹭,弄得我真的很痒。”
他一本正经说出口的话,却让雷允晴更加想泪奔。
她闭着眼睛把手往他上衣右侧口袋里一摸,果然触到了类似钥匙的锯齿。她恨恨的看着他:“明明就在上衣口袋里,你还跟我说在下面。”
“你那时摸胸口,我才提醒你下面。谁知你直接就往裤子上摸了……”
“停——打住!”雷允晴意识到,再让他口没遮拦的说下去,自己一定会崩溃。四年不见,此人脸皮渐长,本着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要反目成仇的心理,雷允晴率先转过身去,熟练的从那一串钥匙中找到开门的一支,转进锁孔。
沉重的木门咔嗒一声打开,她推开门,在玄关地毯上退下鞋子,娴熟的在右侧组合柜中拉开一扇,找出拖鞋换上,迈进屋内。这一串动作连贯而自然,看得身后的陆子鸣微微一怔,倒是雷允晴本人浑然不觉。
其实四年前雷允晴出事后,陆子鸣就从陆家搬了出来,自己一个人住到这里。但是每晚仍然回陆家本宅吃饭,如果老太太念得紧了,再回去住两天,哄老人家开心。本来房子对他来说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无须花费太多心思,两居室的屋子,屋里的陈设基本还和雷允晴当初布置得一样,玄关的地毯,鞋柜的位置,四年来都没有变过。
他那时并未刻意想过要保留这一切,能找出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字,因为懒,所以保持现状,一切都懒得动了。可是直到雷允晴作出刚才那一系列的动作,他才忽然明白了自己这四年里每用过这间房里的一切,为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在放回原位。也许他和这间房子都一样,在等待它的另一位主人回来。
他为这点发现沾沾自喜着,雷允晴显然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对屋里一成不变的摆设稍稍惊讶过后,就发现了搁在沙发角旁边的一箱方便面。花花绿绿的包装,盒装的,袋装的,她弯腰拨了一下,估计他把超市货架上有售的品种都各拿了一遍了。
要不是知道他现在官运亨通,雷允晴真要怀疑他改行做方便面代理了。
“好端端的,你买这么多方便面干嘛?”她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陆子鸣脸上讪讪的,转过身背对着她去倒水:“一个人的时候懒了就……”
雷允晴真想指着他哈哈大笑:陆子鸣啊,你这四年是越混越回去了不成,还有一个人苦逼兮兮的在家吃泡面的时候,你一通电话那些排着队要陪你吃牛排的燕瘦环肥呢?
不过她也就心里想下,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也不是她能对他说三道四的时候。
在客厅里坐了会,她当然首要去参观自己的睡眠条件。还好,卧房的摆设也还和过去一样,她扫了一圈,除了椅背上搭了件男士衬衣外,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