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
当我抓住你的手时,那不是由于害怕,
而是因为在我周围的四面八方,突然涌来,
在下面那些小伙子操练之处和跑步的坡上,
在扎着帐篷的那块地方,以及南边、东南和西南
角你所看到的各处,
在山那边,在那些低地的对过,在林地那厢,
在滨海一带,在泥潭中(如今填平了),突然重新
爆发了,
像八十五年前那样,但不是仅仅受到朋友们喝
彩的检阅,而是一场战斗,
我亲身参加过的——哎,尽管是很久以前,可是
我参加了那场大战,
那时它就在这山顶上进行,就在这同一个地点。
哎,就是这个地方,
甚至此刻我这瞎眼还能看见那些坟墓中的人又聚在一块,
岁月后退了,人行道和高大的住宅消失了,
笨重的堡垒重新出现,带箍的老式枪炮又架了起来,
我看见那一条条垒起的防线从河边向海湾延伸,
我留心海上的远景,我注意斜坡和高地;
我们曾在这些地方扎营,也是夏天这样的时令。
说着我就记起了一切,我记起那个《宣言》,
那是在这里宣读的,整个部队都排列着,在这里向我们宣读,
将军周围罗列着他的参谋人员,他站在当中,他举起他那出鞘的宝剑,
那宝剑全军都看得见,在太阳下银光闪闪。
那时可是一个了不起的行动啊——英国军舰刚刚到达,
我们能够俯瞰它们停泊的那个海湾,
以及那些满载着士兵的运输舰。
几天以后他们就登陆了,会战开始了。
那时运来与我们作战的多达两万人,
那是一支装备着优良大炮的精兵。
此刻我不想讲整个战役,
只讲一个旅在上午奉令前进,去对付那些穿红衫的敌军,
我就讲那个旅,他们怎样勇敢地向前,
他们面对死亡成功地坚持了多长的时间。
你想那支迎着死亡挺进的队伍是些什么人呢?
那是由最年青的人组成的一个旅,两千壮士,
从弗吉尼亚和马里兰征集来的,他们大都与将军本人认识。
他们以轻捷的步伐活泼地向戈瓦勒斯水域挺进,
直到突然之间,出乎意料地,在当晚到达的穿过林地的隘道附近,
前进的英国人从东面迂回过来,猛烈地射击,
那个最年青的旅被切断了,陷入了敌人的掌握之中。
将军就从这座小山上观望着他们,
他们一次又一次拼死地战斗,企图杀出重围,
然后他们收缩,集中,紧密地聚在一起,军旗在
当中飘动,
但是啊,周围山上的炮火使他们一批又一批地牺牲!
那场屠杀哟,至今还使我心揪,
我看见将军汗流满面,
我看见他痛苦地绞扭着双手。
同时英国人在设法引诱我们打一次阵地战,
但是我们不想冒这样作战的危险。
我们采取分散运动的战术,
我们在几个点出击,可是每次都遭受损失,
我们的敌人在推进,一步步取得优势,逼我们后退到这座山上的工事
里,
直到我们在这里转身奋战,他们才弃我而去。
这就是那个最年青的旅、两千名壮士的结果,
几乎全部留下在布鲁克林,回来的没有几个。
那就是我的将军在这里打的第一仗,
没有妇女们观看,也没有可供沐浴的阳光,结束时更无人喝彩,
那时在这里可没有人鼓掌。
我们只能在黑暗中,在雾里,在冷雨淋着的地面,
那天晚上疲惫而沮丧地蟋伏在这里,
而驻扎在我们对面不远的那许多傲慢的老爷在轻蔑地嘲笑,
还能听到他们在宴饮碰杯,庆祝他们的胜利。
第二天还是那样沉闷而潮湿,
可是那天晚上雾散了,雨停了,
我的将军,在敌人满以为手到擒来的时候,悄悄像个幽灵般撤走了。
我看见他在河边,
他在火把照着的渡口下首,正督促运载兵员的船只;
我的将军等待着,直到所有的士兵和伤员都过河了。
那时候(恰恰在日出之前),我这双眼睛才最后一次地向他注视。
旁的人个个都满怀忧伤,
许多人无疑在考虑投降。
然而我的将军在我面前走过时,
当他站在他的船上,眺望新升的太阳,
我看到了一种与投降相反的意向。
尾声
够了,百岁老人的故事讲完了,
过去和现在,两者已相互交换,
我自己作为联络人,作为一个伟大未来的歌手,现在开始发言。
那么,这里是不是华盛顿活动过的地点?
这些我每天随意横渡的水面,是不是失败时的他,
就像取得辉煌胜利时别的将军们那样坚决的他,
也曾经横渡过的水面?
我一定要抄写出这个故事,把它向东方和西方传遍,
我一定要保存就像当年在你布鲁克林河流上闪耀的那种壮观。
瞧——当每个周年回来的时候,那些幽灵也回来,
那是八月二十六日,英国人登上了陆地,
战争打响了,但对我们不利,请透过硝烟瞧瞧华盛顿的脸吧,
弗吉尼亚和马里兰的那个旅已经赶去把敌人堵击,
他们被切断了,吃人的大炮从山上朝他们猛轰,
一列又一列的勇士仆倒了,而旗帜在他们头上静静地低垂,
那天它在许多年青人的血污的伤口中,
在死亡、挫败以及姐妹们、母亲们的眼泪中,接受了洗礼。
啊,布鲁克林的群山和坡地哟!我发觉你们比你们的主人所想象的更为
宝贵;
在你们当中屹立着一个那么古老的兵营,
永远屹立着那支牺牲了的劲旅的营地。
骑兵过河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青葱的岛屿间婉蜒行进。
他们采取迂回的路线,他们的武器在太阳下闪耀,——你听那铿锵悦耳
的声音,
你看那亮晶晶的河流上,蹚水的马匹在踟蹰不前,饮着河水,
你看那些脸色黧黑的骑兵,每一群、每个人都是一幅图画,歇在马鞍上
随意消停,
有的已经在对岸出现,还有的正在走下河滩,
而那猩红、天蓝和雪白的——
骑兵的军旗在愉快地迎风飘动。
山腰宿营
此刻我看见前面一支行军的部队正在宿营,
下首是一个肥沃的山谷牧场,有牲口棚和夏天的果树,
背后是梯层般的山腰,那么陡峭,有些地方高耸,
当中点缀着参差的岩石,茂密的雪松,以及某些隐约可见的高大形影,
数不清的营火远远近近地散布着,有的在山坡高处,
人员和马匹的影子庞大而模糊,在那里摇曳不定,
而整个天空——那天空哟!幽深而远不可及,散布着不时闪现的永恒的
星辰。
一个行进中的军团
前面是大群的侦察兵,
时而听到一声如鞭梢呼啸的枪响,时而是参差不齐的连发射击声,
蜂拥的队伍向前紧赶,密集的旅队火速前行。
朦胧地闪着光辉,在太阳下艰苦地行进——那些满身尘垢的人们,
排成纵队随着地形起伏而波浪式地运动,
大炮夹杂在队伍里——炮车隆隆地滚着,骡马热汗淋淋,
军团就这样前进。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边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边,一支游行队在我周围回转,严肃、可爱
而迂缓,——但是我首先看见,那露宿部队的帐篷,原野和树林的模糊
阴影,那被星星点点的篝火所照亮的黑暗,那寂静,像是幽灵,一个乍
见的形影在时远时近地移动,还有那些灌木和大树(我举目看时它们仿
佛也在偷偷地望我,)这时思维在列队索绕,啊!那么奇妙而轻柔的思
绪,关于生与死,关于家庭、往事和亲人,以及远离
的伴侣;一个严肃而缓慢的队列在行进,在我席地面坐
的地方,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
父亲,赶快从田地里上来
父亲,赶快从田地里上来,这是我们的彼得寄来的一封信,
母亲,赶快到前门来,这是你的亲爱的儿子寄来的一封信。
看哪,季节正当秋天,
看哪,那里的树变得更绿,更黄,更红了,
它在和风中摇荡着的树叶,使俄亥俄的村落更显得清凉、美妙,
那里果树园中挂着成熟的苹果,藤蔓上葡萄累累,
(你嗅到藤蔓上的葡萄的香味了么?
你嗅到近来有蜜蜂在那里嗡鸣着的养麦了么?)
在一切上面,看哪,而后的天空是这样地宁静、明澈,点缀着奇妙的云
彩,
在下面也一样,一切都很宁静,一切都生气勃勃,美丽无比,农庄也很
兴旺。
田地里的一切也长得很茂盛。
现在父亲从田地里来了,因女儿的叫唤回来了,
母亲也来到了大门口,马上来到了前门。
她以最大的速度赶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已使她步履歪斜,
她来不及梳掠她的乱发,整理她的帽子,
赶快撕开信封,
啊,这不是我们的儿子的笔迹,但却又有着他的署名,
啊,是一只陌生的手替我们的亲爱的儿子写的,
啊,被震击的母亲的灵魂!
眼睛发黑,一切在她的眼前浮动,她只看到重要的字,
零碎的语句,“胸前受枪弹,”“骑兵散兵战,”“运到医院,”
“眼下人很虚弱,”“但不久就会好转。”
啊,虽然俄亥俄人口众多而富庶,有着很多城市和乡村,
但现在我只看见这一个人,
面色惨白、头脑迟钝、四肢无力,
斜倚着门柱。
“别这样伤心,亲爱的母亲,”(刚刚长成的女儿哽咽地说,
小妹妹们默不作声地带着惊愕的神色拥挤在周围,)
“看吧。亲爱的母亲,信上说着彼得不久就会好转”
啊,可怜的孩子,他永不会好转了,(也许用不着好转了,那个勇敢而
单纯的灵魂!)
当他们站立在家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这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
但母亲却需要能好转,
她瘦弱的身体很快穿上了黑衣,
白天不吃饭,晚上睡不安宁,常常惊醒,
夜半醒着,低泣着,她只有一个渴切的愿望——
啊,她愿能静悄悄地从人世引退,静静地跳开生命自行引退,
去追随,去寻觅亲爱的已死的儿子,去和他在一起。
一天夜里我奇怪地守卫在战场上
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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