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在水中缓缓荡漾。
阿原突然跳起来喊,快搭帐篷,红色一消失,光线就没有了。
我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搭帐篷,好不容易搭起帐篷,我瑟缩着靠在阿原身上说,晚上会不会有狼?阿原说不知道,害怕啦?
听阿原的声音,我知道他也有点紧张。我跑出去一一试了试那些巨大的铁钉,看它们是否牢靠。当我进入帐篷的时候,身上已是冰凉的了。气温变化真是快呀,就像我们依靠的火炉突然灭了。我又摸了一遍钉钉子的榔头,还有阿原临走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佩刀,以防不测。干完这一切,我稍稍舒了一口气。
阿原笑着说臭丫头,你行啊,自我保护意识还挺强。
有什么办法,我身边的男人无法保护我。
你说我?
我听出来啦,你也害怕,这很正常,男人也是人嘛,也会有人的感觉。
你对男人有客观的认识,我很高兴。你应该真正认识男人,男人不光会害怕,有时候比女人还脆弱。所以女人最好做两手准备,既依赖男人,又在依赖的过程中蓄积体力,以防身边的男人突然倒下或是走开。
阿原,你还想宣布什么坏消息就尽管直说吧,我不喜欢绕来绕去的。
不,现在还没有坏消息,但我不能保证将来不对你宣布坏消息,真的,我不能保证。我可以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却逃之夭夭。我曾经对别的女人做过类似的事情,但在你面前,我做不出来。因为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很独特,所以我也应该以独特的方式待你。
我独特在哪里?
这是一种感觉,无法讲清楚。比方说,从没有哪个女人要求我带她们到沙漠去旅行,我身边没有哪个女人会欣赏沙漠。她们欣赏物质,一件精美的首饰就会让她们彻底垮掉。
这也不能说明我有多么独特,我只是不太喜欢首饰之类的东西,特别是商店里的那些首饰。
还有你的陶乐,天下没有几个女孩子会喜欢陶乐,除非那是个关金丝雀的笼子。
那是因为我懒惰,我不思进取,逆流而退。
天哪,你这个死丫头,究竟要我怎样赞美你才罢休啊。阿原夸张地叫起来。
我突然想要撒娇。我第一次用令人恶心的语调说,我才不要什么独特,我要你说你爱我,爱到骨头里,爱到神智昏迷。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爱我,你不想说吗?或者你根本就没有爱上我?
是的,我有点爱你,但我不敢爱你爱到发昏。任何东西都不会让我爱到发昏,除了我的事业。所以我很清醒,任何人都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
我呆呆地望着阿原,我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冷酷,连假话都不肯给我一句。我想我就要哭了,我以为他会半疯半癫地说些爱我之类的话,没想到他竟如此冷静地宣布,他只是有点爱我,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阿原接着说,你永远都要记住,不要以为跟一个男人有了肉体上的关系,就一定得要求他爱你,这两件事并不总是同时出现的。有时候,男人和女人没有肌肤之亲,却相爱至深,一旦上床反而彻底完结了,什么都没有了。感情这东西很奇怪,而且你不能说,你一说出来马上就会觉得自己说错了。
阿原又说,你还要记住一件事情,一个男人如果从骨子里爱一个女人,他倒不一定会跟她结婚,因为结婚之后爱情会走下坡路。他怎么舍得跟她去走一条下坡路呢?所以,他宁肯放弃她,远远地看着她,爱着她,他甚至愿意一辈子这样对待她。
我慢慢松开阿原的胳膊,我的心和胳膊一起冷了下来。他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无非是想慢慢说服我,让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他将我抛在一边,去和别人结婚的事实。其实我一点都不生气,我从不认为我会和阿原结婚,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会不会结婚,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类事情。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呼吸,又像是摸索,一会儿在我们前面,一会儿又在我们后面。我拼命屏住呼吸,幸好,令人恐惧的沙沙声一会儿就没有了。
阿原,我快吓死了。
也许是风。阿原说。
也许是狼。我不甘心自己仅仅被风吓得半死。
这里一般不会有狼,要知道这里离塔镇才只有十多里,还不能算真正的沙漠。
如果我真被狼吃了,会怎么样?
吃了就吃了呗,对狼来说,吃一个写小说的人和吃一只羊没有什么区别。
我捅了阿原一拳:我是说你会怎么样?
我?我会伤心一下,然后收拾行李回去,也许,从狼口里要一根你的骨头带回去。
带回去干什么?
给康赛呀。
我还以为你要留着纪念呢。
我不会,但是康赛会留着的。他会把你的骨头放在花丛里,然后对着骨头给你写好多诗,给你烧过去,然后此生对你念念不忘。
我哈地一下笑出声来,你就这么薄情吗?
不要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啦,怎么说那狼也要先吃我呀,你有什么好吃的,又瘦又小,不够它吃一顿的。哎,要是我被狼吃了,留下你,你会怎么办?
我呀,收空你的钱袋,然后和康赛一起去一趟冈底斯山,康赛早就想去了。
烦不烦呀,老是康赛康赛的,人家现在有晏子了,轮不到你陪他了。
正说着,沙沙声又来了。屏气坐了一会,阿原说我出去看一下吧。我紧紧拉住阿原说别动别动。这一次沙沙声响了很久,似乎是在沿着我们的帐篷兜圈子,一圈又一圈,最后又风一般消失了。
阿原龇牙咧嘴地说松手,臭丫头,你掐疼了我。我才发现,我一直使劲抓着阿原的胳膊,十个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这天晚上,我们被数次出现的沙沙声惊扰得无法安睡。阿原说我们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即使被狼吃掉也不觉得痛了。
我们本来带了两个睡袋,因为恐惧,我只好钻进阿原的睡袋。就像一个小口袋里并排装进了两个萝卜,两个人挤到全身疼痛的地步,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好像声音也需要空间,一说话就会撑破睡袋似的。
也许是太疲累的原因,我们到底还是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是次日八点多钟了。
我们一起出来活动挤得酸疼的身体。突然,我看见远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走动。定睛一看,居然有点像康赛。我大叫着康赛的名字追过去,可追着追着,那人竟没了踪影。我揉揉眼睛,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阿原在后面说,你不是被吓傻了吓疯了吧,康赛不是跟晏子在城里住得好好的吗?
想想也是,康赛不可能赶过来的。就算他来了,他会不跟我们呆在一起吗?也许我真的产生幻觉了,沙漠上的光影变幻不同于其他地方。
简单地吃过早饭,我们开始向沙漠深处走去。我说阿原,你早上起来观察过没有,昨天晚上沙沙沙的声音是什么?
什么也没发现,连一个脚印也没有,也许根本就是风,虚惊一场而已。
我心想,就算有脚印,也被沙子掩没了。我总认为那不是风,风的声音我能够辨别出来。
太阳出来后,刚才还冰凉的沙粒,马上就变得热乎乎的,走到看不见帐篷的时候,脚底已经开始感到灼热了。起风的时候,一团一团的沙像云一样随意流动。那种难以描绘的舒缓,地底下像有一支巨大的酣畅淋漓的乐队,地表随着音乐一起高低起伏,刚才还是一个浑圆的沙丘,转眼间就像被舀走了一大瓢,又像是一个戏子漂亮的大抄手,流下一道耐人寻味的弧线。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切,心里惊讶得天翻地覆。
阿原突然直直地躺到地上,说来,把我埋起来吧。
阿原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我跪下来,一捧一捧地向阿原身上浇着沙子。阿原闭着眼睛呻吟,真舒服啊,浑身像有一千个小熨斗在熨着,舒服死了。
埋到只剩头部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我说阿原,太可怕了,我要受不了了,将来,你死了会是这样子的吗?
小西,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吗?
你不会死的,你恨不得把别人的生命都续到你的身上来。
小西,我要是真的跟别人结婚了,你伤心吗?
不伤心。谁要是跟我结婚我反而会伤心。结婚有什么好呢?守着一个男人,一间房子,每天吃一样的饭菜,看一样的风景,走的是一条死路啊。
你真的不要结婚吗?阿原闭上眼问。
不要,今生今世,我只想看看我到底能够背着背包走多远。
如果一个人愿意娶你,愿意跟你一起背着背包到处走,你也不要结婚吗?
没有这样的人,除非是康赛,但我跟康赛在一起呆上一百年也不会结婚的。我们在一起没有性的念头,没有这个念头怎么结婚呢?
如果这个人是我呢?
你?我躺下来,头枕在阿原的肚皮上。我说你才不会呢,再说我也怕你,你太有魅力了,你身边会美女如云,你会让我吃一辈子醋,吃醋的女人很可怜,我不想做一个可怜的人。我想做一个……我想做一个人的梦中情人,我要让他一辈子都想着我,我走到哪他都思念着我,但他永远都娶不到我。也许等我老了,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乡,他在树底下坐着,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也没认出我来。那时他已经风烛残年,老眼昏花。我走上去告诉他我的名字,他抓住我的手,叫一声小西!然后满脸通红地望着我一动不动。
为什么要满脸通红?
他太老了,一激动就会大小便失禁,他的裤子里已经一塌糊涂了。
阿原笑得浑身乱颤,把我的头颠得老高。
阿原享受够了,该轮到我了。我躺了下来,阿原一捧一捧往我身上浇着沙子。
这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肉体慢慢消失,灵魂渐渐升至空中,像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我闭上眼睛大声喊,加油啊,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