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就是老板的老婆。豪华轿车从国际花园的大门里不停地出进,保安在门口笔直站立,一个矮胖的保安两次回头,朝李有财和老鼠的方向张望,好像心存疑惑。李有财拿不准这个保安不是不那天把自己踩到地上的胖子,这些人打扮得很相像,分不清好坏,也辨不清张王李赵。不过,李有财不想跟这个保安计较,他和老鼠的目标不是国际花园的保安,是那个像鸟一样尖叫的女人,那个女人把李有财打进了拘留所,把做装修的四川老板打跑,她也不能有好日子。
国际花园四周行人稀少,门口宽敞的公路静静地躺在阳光下,泛射出钢针般锐利的光芒。按照老鼠的计划,翻墙进国际花园,就可以把事情搞定,撬门进那个女人的家,砸烂东西,偷钱溜走,出去喝酒吃肉。老鼠不喜欢守在门口熬时间,可是李有财说不清那个女人的家,翻进院子也没有用。还有,白天翻墙很危险,李有财不敢轻举妄动。他的脑袋转得像车轮一样快,也转不出更好的办法。
白天找不到家门,晚上摸不清方向,李有财几乎绝望了。他和老鼠白天坐在路边晒太阳,晚上四处乱走,靠在商店门口看街上的路灯。夜色温柔,城里的人早就下班了,男男女女围着家里的桌子打麻将,或者看电视,那个女人在家干什么,只有鬼知道,找到她家的门,如果一家人都在,也无法下手。
李有财只能白天跑来国际花园大门口碰运气。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大门,老鼠快乐地叫了一声宝马,李有财盯住车里的女人看,看不清楚,车子一晃就过去了。老鼠灰心丧气,站起来就走,李有财只好跟他走。这是他们守在国际花园门口的第三天,除了肚子饿,没有发生什么事。那个女人像一泡屎,被水冲到厕所里,找不到了,李有财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离开了国际花园,沿街边往回走。身边驶来一辆车,李有财偏头看,正好认出了那个女人。她戴了墨镜,李有财还是不会看错,那张疯狂的脸和残忍的嘴巴,李有财记得很牢。他故作镇静,慢慢转过身子,指着车屁股给老鼠看,老鼠拔腿就追,两人追出一段路,一无所获地站住。
老鼠说,晚上翻墙进国际花园,把她的车砸烂,你的仇就可以报了。
李有财饿得发昏,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他们来到一条闹哄哄的街道上,东张西望地四处看。老鼠盯住好几个女人,眼睛发直,她们穿着短裙子和高跟鞋,大腿光滑,目空一切,头发染成各种颜色,漂亮的手机在胸前晃来晃去。老鼠计划抢一只手机,卖了去吃饭。他看准几个目标,就要动手,被李有财制止了。李有财及时发现街对面有两个警察,又看到一扇大门外站了穿灰色制服的保安,这种地方抢手机,不可能成功,只会找死。老鼠不以为然,嘀嘀咕咕地唠叨。李有财生气了,在老鼠的屁股上踢一脚,老鼠捂住屁股怪叫,把李有财逗得大笑。
两人转过一条街,看到一家大商店,好多人从商店里走出来,一个戴墨镜的女人站在街边打电话,李有财眼前一亮,惊得差点大叫。正是这个女人,国际花园里的那个坏女人,李有财在这里与她狭路相逢了。他迅速闪开,躲到一棵树后,拉住老鼠的衣服。老鼠顺着李有财的手看过去,笑得门牙闪亮,他们很快商量出计划,开始出击。只见老鼠慢吞吞走过去,接近戴墨镜的女人,闪电般跃起,从戴墨镜的女人手中夺去手机,撒腿就逃。戴墨镜的女人不是好惹的,紧追老鼠而去,李有财从树后闪现,伸出一只脚,把戴墨镜的女人绊倒,这个女人的墨镜摔到老远,裙子朝后掀起来,露出了粉红色的短裤和半片雪白的屁股。李有财来不及高兴,趁乱逃进小巷,一阵风似的跑远。
那是一个愉快的下午,老鼠的手机卖了两百块。两人在饭馆里吃了三碗面,还剩很多钱,老鼠分一半钱给李有财,李有财不要。收拾了戴墨镜的女人,李有财高兴得要发疯,浑身发热,心情舒畅。龙州城真是长眼睛,把仇人送到面前,不用冒险翻墙,不用与国际花园的保安战斗,就可以了断冤仇,这种事就像做梦。
李有财说,老鼠你不要再干这些歪门邪道了,跟我走,找我的二叔,在工地上干活,规规矩矩挣钱,到处抢东西,有一天你会被警察的子弹打死。
老鼠说,打死就算逑。
酒足饭饱,老鼠失去了斗志,无精打采地答应李有财的要求,愿意跟他去盖房子的工地。他们坐了几趟车,绕了半座龙州城,下车时,老鼠又亮出一只手机。他在车上摸了别人的腰带,又捞到可以卖两百块的东西。李有财说,你这个人,狗改不了吃屎的本事。老鼠只是笑,他把手机抛起来,轻巧地接住,对李有财说,这个手机送给你,算一个礼物好了。李有财拒绝了老鼠的礼物。他不想要手机,这种东西没有用。老鼠说,给你二叔打一个电话吧,用我的手机。老鼠的建议不错,李有财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二叔了,天知道工地那边会闹出什么大事。李有财还想给做装修的四川老板打电话,那个人跑到哪里去,李有财也不清楚。
李有财用老鼠的手机打通了二叔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细若墙角的蛛丝,飘浮不定,非常模糊,好像蚂蚁在说话。李有财认为手机不好,生气地递给了老鼠。老鼠接过电话,喂喂喂地叫几声,电话早就断了。李有财又拨四川老板的手机,也打不通。
李有财带着老鼠,终于找到二叔的工地。那道长长的围墙、围墙拐角处的小门、围墙里张牙舞爪的水泥楼房空架子,像故乡的马尾巴村,向李有财张开了热烈的怀抱。李有财带着老鼠兴高采烈地朝前跑,来到围墙小门边,探头朝里面看,不见人影。李有财不解地钻进小门,四下搜索,摸上了架子楼,还是没有人。原来住过的那间二楼的房子空空荡荡,里面的两床肮脏被褥不见了,挡风的木板哐哐啷啷地响,好像在咳嗽。
李有财失望地下来,还没有站稳,就被人掐住脖子,按到了围墙上。
李有财的头一阵剧烈疼痛。上次在工地上打架,伤没有好完,在拘留所里疼过几次,今天跟着老鼠抢手机,在混乱的街上成功逃跑时,李有财的头忽然剧烈疼痛,好像刀刺进太阳穴,跑出一段路,疼痛烟消云散,被胜利的喜悦掩盖。现在,李有财被人掐住脖子,头又疼得像开裂,手脚发软,渐渐没有呼吸。
李有财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空房子里,面前坐了三个人,还站了两个人,老鼠靠在身边,满脸是血,委屈地看着李有财。两个人站着打手机,正压低了声音说话,李有财认出来,这几个人是二叔工地上的小工,有一个人断了半截指头,李有财还记得。
他们在电话里跟二叔吵架。李有财听懂了,二叔送来二十万,他们就放人,不然就开杀,杀了人埋在工地上。
李有财知道自己还在工地。
老鼠说,你们是笨蛋,告诉人家地点了,警察会找到工地上来的。
一个人说,找到工地上,你们已经死掉了,我们要先杀人,然后躲起来收钱。
李有财说,杀了人就收不到钱了。
绑架者一筹莫展,坐到地上叹气。
老鼠说,我还有钱,你们拿了去买饭吃,现在我的肚子也饿了。
老鼠把钱掏出来,丢到地上。
一个人走过来,捡起钱,两个人扑上来抢钱,一场混战之后,他们把李有财和老鼠捆起来,留下一个人做看守,其他四个人下楼吃饭。
吃饭的人没有回来,老鼠就动手了。李有财没有听到响动,也不见任何可疑迹象,老鼠就弄开手上的绳子,像一只真正的老鼠,闪电般把面前的人扑倒。他捡起一块砖头,敲到这个人头上,这个人不出声地倒下,老鼠就拔腿逃窜,奔到门口,老鼠按住墙面,回头看李有财,极不情愿地退回来,把李有财手上的绳子解开。
两人没有从工地围墙的小门出来,他们翻墙跳到公路边,在路边站稳,远远地看到了那几个人,穿着肮脏衣服的四个人,脸上乱七八糟,正在暮色苍茫的公路边吵架。
八
老鼠和李有财用手机再次拨通二叔的电话,二叔未开口,先就在电话那边的苍茫黑暗中失声痛哭,好像受到巨大惊吓和屈辱的人不是李有财和老鼠,是二叔自己。李有财急忙安慰二叔,告诉他不用再带钱来,他和朋友已经成功脱险。二叔转悲为喜,哭声戛然而止,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大笑。
晚上十点多钟,老鼠带着李有财,找到了二叔躲藏的房间。没有老鼠领路,李有财一辈子也见不到二叔了。龙州城大而无边,每条街道都差不多,所有的楼房都是一个模样,李有财分不清地点,认不出方向,只有老鼠在龙州城如鱼得水,找得到任何地方。
二叔藏在一个小院楼上的房子里,房间不错,两间相套,有电视和厕所,还有厨房煮饭,里面一间有大床,外面一间有几把椅子和两条沙发。
二叔说,昨天租来的,先躲几天,搞不好我要离开龙州城,这里有人欠我的账,我也欠别人的账,有嘴讲不清道理,只有跑掉再说。
老鼠说,你的账我来收,收到钱分我一半。
二叔伸出苍老的大手,爱怜地在老鼠的头上抹几把说,好好好,收来给你一半,你小子个子不大,口气不算小。
老鼠对二叔说,先交一百块的定金。
二叔掏出一张钞票,交给李有财说,给你一百块,不是定金,是你们两个的饭钱,我在龙州城住不长了,以后你们自己过,找一个安稳的地方打工,不要惹出麻烦。
李有财鼻子发酸,又无话可说。
他们在二叔的家里吃了一顿好饭,晚上在沙发上睡觉。第二天醒来,李有财发现房间里没有人,一骨碌从沙发上滚下,四处搜索,找到里面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