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结论)一准正在着急,甚至痛悔不迭。
男人在马路边伫立了一会儿,他对自己的目的不甚明晰。或许那个女子会找到
这儿来。男人想那个女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婀娜,清秀,眼神有些忧郁。男人喜
欢按自己的想象去描画一个女子。这很美好。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男人终于决定离开。他觉得自己的等待一定是徒劳的,并
且有些愚蠢。女子显然对钥匙的遗失毫无防备,那或许是她平生为数寥寥的几个失
误之一(她本来是个细心的人,男人想),结果却使这串钥匙走上了流浪的苦旅,
别无选择。
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显得心事重重。女人长得很美,与房间雅致奢华非常和谐,
好像她原本就是为这个环境而生的,但偌大的房间显得空旷,如女人的心。
女人想起了一个男人。她拼命不去想他,但她做不到。女人想着男人的头发、
眼睛、鼻子、嘴唇甚至男人身上的气味。这气味渗透了她的肌体和灵魂,荡涤不去。
女人就咀嚼到了一缕浓浓的苦楚。
女人起身,从酒橱内取出一瓶上等葡萄酒,斟了一杯,猛喝下去。葡萄酒的余
味同样有一种彻骨的苦涩。女人叹了一口气。
夜色已经漫上了窗棂,外面的霓虹也次第亮了起来,明灭闪烁,如一种若隐若
现的思绪。女人拎上坤包,轻轻地走了出去。
配钥匙的人名叫锁子。锁子已经有了一把年纪,这把年纪使他的修配技艺炉火
纯青。在这个城市,他是个出了名的工匠。他不仅修锁配匙,还常常应邀为那些丢
了钥匙的人开锁。在他的记忆里,无数个房门被他开启。
锁子正准备收摊的时候,走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有些气质,锁子大半生
见过数不清的人,但这个男人与他们不同。
男人在他的摊前驻足了。锁子看着他,说:
“配钥匙吗?”
“不。”男人摇摇头。
“那就是找我开锁了。”
男人又摇摇头。
锁子有些狐疑。男人从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说:
“我拣的,不知有没有人问起过?”
锁子接过钥匙,把玩了一下。
“三天前是有一个女人找过我,她的钥匙丢了。”锁子回忆道。
“也许就是这一串。”男人说。
“也许吧。”
“……也许她还会找你。”
“也许吧。”
“那就放你这里。”
“行,也许还能物归原主。”
“……也许吧。”
男人走了几步,但男人又回来了,他好像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说:
“也许……还是我拿着好。”
“打算碰碰运气?”锁子笑问。
“什么?”男人似有不解。
“开一个没进过的门?”锁子依旧笑着,是调侃的语气。
男人也笑了:
“我想那个门可不容易打开。”
“没错。”锁子说,“其实,我这辈子从没有真正打开过一个门。”
“哦?”男人眯起眼睛,“很有禅意。”
男人拿过了那串钥匙,走远了。
梦幻歌舞厅投射出一种别样的温馨,宁静、现代、高雅而不狂躁。男人觉得这
是一个惬意的去处,至少在这里坐一坐蛮好。
舞池里只有早来的几个人在跳舞,缠绵、静默、若有所思。男人不跳舞,男人
拣了一个不大显眼的包厢坐下,几案上的红烛柔和似水。男人觉得这烛光更像是在
空气中无声地洇开来的,视线在其中有种微漾的感觉。
男人要了一听饮料,闲闲地啜吸。情侣和性侣们陆续涌入,开始让空间狭窄起
来。男人还好,他的包厢内无他人,这至少使他不至于感到某种压迫。
男人闭上眼,感到平和。他的眼前飞舞着一些什么,自由,随意,没有定向。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可以坐在这里吗?”
男人睁开眼,看到一个婀娜、清秀、眼神有些忧郁的女人(其实厅内的光线并
不足以看清女人的眼神,这只是一种直感),男人感到了心灵中的某种轻微的颤动。
“当然。”男人说。
舞曲响起来,柔曼而舒缓。舞池里人影晃动,造成一种温情的气氛。男人沉默。
男人发现女人在注视着他。女人同样沉默。后来,女人似乎是随口问道:
“怎么不跳舞?”
男人笑笑:
“坐着挺好。”
“没有舞伴吗?”
“是的。”
女人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入定一样凝然不动。男人觉得这女人像一个影子,
在他的心壁上投影了许久。男人啜一口饮料,问:
“你呢,也是一个人?”
“对,一个人。”
“你可以随便找一个舞伴。”
“没有雅兴。”
“彼此彼此。”男人又笑一笑。
男人注意到女人又在凝视他,这使他略略有些不自在。男人随手从兜里摸出一
张纸,在膝上折叠起来。女人好像有些惊讶,目光始终停在他的手上。
一架纸飞机叠好了。男人似乎想把它放飞,但又意识到什么。这显然不是玩纸
飞机的地方。男人于是又把飞机拆开,还原为一张纸。
“你挺有意思。”女人说,莞尔一笑。
“是吗?”
“这好像是小孩子的游戏。”
“我喜欢这个游戏。”男人说,“没事的时候玩一玩,感觉很好。”
眼前再次飞舞着一些影子,旋转,起落,如羽如蝶。男人看清了,那是纸飞机
的影子。纸飞机在他的心灵里飞舞了许多年。男人觉得那种飞翔的姿态很美。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架纸飞机。”男人说。
“这感觉似乎有些出格。”女人的表情轻松起来,“不过蛮别致。”
“是否有些诗意?”男人也轻松起来。
“很浪漫,带些滑稽。”
“精辟。”男人赞许道,不像恭维。
似乎找不到了继续下去的话题,男人和女人又陷入了沉默。迷离的光斑在他们
的脸上亮了又暗,来了又去。舞曲给人的感觉像雾,潮湿、迷蒙、流动、包容。
女人抬起头,好像鼓了鼓勇气,说:
“可以认识一下吗?”
“当然。”男人表情洒脱,“姓许,许格。”
“这名字挺怪。”女人说,“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如果你愿意介绍自己的话。”男人显得练达。
女人开心地笑了:
“我姓文,文静。”
“哦?”男人也解颐一笑,“人如其名。”
“是我父亲起的。”
“看来你的父亲崇尚田园牧歌幽雅清静。”男人很有把握地说。
“你怎么知道?”
“推测这一点并不困难。”
“你是个有内涵的人。”女人说,眼神里多出了一分嘉许,“我的父亲是个很
有品位的人,可惜他和我分别得太早。”
“英年早逝?”男人判断。
“这次你错了。”女人有些得意,“他很早就离开了家,到荒漠探险去了,那
里或许有他的静地。”
“没有音讯?”
“是的。”
“恨他吗?”
“为什么?”女人反问,“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神秘的符号。”
男人笑一笑,有几许尴尬。女人从坤包里拿出一盒薄荷烟,抽出两支,问:
“要不要来一支?”
“行。”男人接过烟,替女人点上火,“抽烟的女人要么孤独要么浪漫。”
“你好像很善于琢磨人。”
“职业病。”男人喷出一口烟雾。清新的薄荷味沁入肺腑,爽心润喉。
“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流浪汉。”
“开玩笑。”
“没错。”
“你不像。”
“那么以你之见呢?”
“搞艺术的。”
男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犀利。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厉害的女人。”
“很有洞察力,是吗?”
“是的,你很有天分。”
“流浪艺术家许格先生,”女人优雅地抽着烟,“你觉得我像干什么的?”
“作家。”男人十拿九稳。
“对,也不对。”
“愿闻其详。”
“写点东西不假,但不是作家。”
“那就是准作家文静女士。”男人谐趣道。
女人淡然一笑。
“你很像他。”女人认真地说。
“谁?”
“一个人。”
“噢……那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
女人沉吟了一下,移开了话题:
“人世间的巧合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但我不是他。”
“你让我感到亲切。”
“彼此彼此。”
“是吗?那真是幸运了。”女人的眼睛里袭上一缕柔情。
“说说你那个悱恻的故事吧。”男人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必要吗?”
“这要看你了。”
“故事是属于个人的。”女人说,有些伤感,“他在飘,我也在飘。”
“像我的纸飞机。”
“没那么浪漫。”
“我这人不大喜欢沉重。”
“看来我们话不投机了?”
男人笑笑,未置可否。
“但我还想听听你的故事。”女人说。
“故事是属于个人的。”男人耸耸肩。
“你好刻薄。”
“我曾经是个酒鬼。”
“嗜酒如命那种的?”
“不,嗜酒不要命。”
女人开颜:
“好可怕。”
“每次饮酒都有飞的感觉,”男人似在品咂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脚踩云絮,凌空翔舞……随心所欲,四处游荡……亦歌亦哭,放浪无羁…
…旋转、浮沉、游移、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