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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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二)-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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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为人间增添一则不平。


  源贺谋反案

  北魏政府任命国务院执行官(尚书)、西平王源贺,当冀州(州政府设信都「河北省冀县」)州长,改封陇西王。武邑郡(河北省武邑县)人石华,控告源贺阴谋叛乱,有关单位奏报,拓拔说:「源贺诚心诚意,报效国家,我敢向你们担保,绝对没有这种事,情形十分明显。」命有关单位详细调查,石华果然自己承认诬告,拓拔诛杀石华,对左右说:「像源贺这样的忠诚,仍无法避免被诬陷,不如源贺的人,怎么能不谨慎。」

  源贺被检举阴谋叛变,有关单位查出是一项诬告,看起来北魏帝国的司法洞察秋毫,勿枉勿纵。不过,过程并不是如此简单明了。发现源贺被诬告,跟源贺没有阴谋叛变无关,而跟皇帝拓拔浚的先行保证有关。拓拔浚一番动容的谈话,显示源贺的皇家恩宠,仍在巅峰,即令真的阴谋叛乱,也没有人敢碰。如果拓拔浚接到报告,是另一种态度,要有关单位「公正调查」「慎重处理」,有关单位详细调查的结果,恐怕会是另一种结论:「源贺已经自动招认。」原检举人石华不但不会被杀,包管还要得到一项大奖。

  可惊的是拓拔浚得知源贺是被诬陷后的反应,他不是强调严防诬陷,也不是奖励昭雪冤枉的法官,而是特别嘱咐满朝文武,不要被别人诬陷。专制社会,首领的不安全感极为敏锐,无论干部或人民,几乎没有人不被疑心。民主政府是要保护人民没有恐惧的自由,专制头目则恰恰相反,正是要人民普遍的心怀恐惧!


  仁慈大家长

  四五八年,北魏立法院主任立法官(中书侍郎)高允,劝阻北魏帝(五任文成帝)拓拔兴建太华殿。

  拓拔对文武官员说:「你们虽然每天手拿刀枪弓节,在我一旁伺候,不过是白白罚站,从没有一句劝告我的话。只会看我颜色高兴,乞求赏赐一官半爵,虽没有功劳,却都位至王公。高允用一支笔,辅佐帝国数十年,贡献不小,却一直停滞在中级官吏位置上,你们难道自己不感惭愧。」乃擢升高允当立法院最高立法长(中书令)。

  中国帝王真是一种怪诞的动物,不但要当人民的君,还要当人民的爹。一个政治头目,最初只不过「英明」而已,等权大势大之后,就忽然身兼政府大院的「仁慈的大家长」。儒家学派君尊臣卑的学说,作为它的理论根据,大家伙居于绝对的控制地位,小民万世不能翻身。

  最讽刺的一段话,是拓拔浚指出摇尾系统向他乞官,一个个都无功而升到王公高位。听起来拓拔浚真是一个明白人,可是,既然知道他们无功,却为什么又要接受他们的播弄?大家伙明知道是不对的,为了显示他的权威,满足自己的虚荣,仍照样去干。干了后,再抱怨几句,表示自己并不浑蛋。

  「君父思想」──既当英明领袖,又兼仁慈大家长的思想,是民主思想的大敌,这种思想如果不铲除,民主法治就不能建立。


  刘骏奸母淫妹

  南宋竟陵王刘诞起兵反抗暴君五任帝(孝武帝)刘骏,刘诞把奏章投到城外,抨击说:「陛下闺房之内的丑闻,我怎么能够不说。」刘骏几乎爆炸,下令凡是刘诞左右侍从、心腹部属、同一个支派、穿丧服一年以上的近亲,而仍留在首都建康(江苏省南京市)的,全部逮捕诛杀,死亡以千为单位。甚至有些人,家属已被杀光,他还不知道,因不肯参与叛逆,而从刘诞根据地的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城中逃出来,也被诛杀。

  一个人的罪恶,永远是他的痛脚,只要踩他一下,观察他的反应,就可精确的判断那是不是他的真正罪恶!拓拔焘对崔浩大肆屠杀,证明他祖父拓拔珪,无疑问的是卖父求荣的逆子。刘骏对刘诞大肆屠戮,同样证明,无疑问的,他是奸母淫妹的畜牲。


  颜竣惨死

  南宋帝国东扬州(州政府会稽)州长颜竣,娘亲逝世,把灵柩护送回京(首都建康),南宋帝刘骏待他仍很优厚。但颜竣对亲戚故旧,却不断抱怨,有时还批评政府。正巧,王僧达被捕(参考去年「四五八」七月),疑心是颜竣陷害,临刑之前,上疏陈述颜竣前后怨恨中央,和攻击皇帝的话。刘骏遂命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庾徽之上疏弹劾,将颜竣免除官职。颜竣越发恐惧,上书请求处罚,饶恕自己一命。刘骏怒不可遏,用诏书回答:「你讥刺诽谤,攻讦怀恨,已辜负我的期许。反而只担心自己安全,唯恐怕不能保命,岂是臣属事奉人主的忠诚之道!」稍后,竟陵王刘诞起兵背叛,刘骏遂乘机诬指颜竣跟刘诞私自勾结。逮捕颜竣,羁押最高法院监狱(廷尉),先砍断颜竣的,然后命他自杀;妻子儿女放逐到交州(州政府设龙编「越南共和国河内市东北北宁府」),走到宫亭湖(鄱阳湖湖群其中一湖),刘骏下令:把颜竣家中所有男人──包括大人小孩,全部投入宫亭湖溺毙。

  刘骏固然是个畜牲,残暴寡恩,但对颜竣的处份,斩首算了,为什么还要先砍双脚?砍脚算了,为什么还要诛杀男口?在这件惨剧中,什么事激使刘骏兽性大发?闯下滔天大祸的,恐怕是颜竣那张毫无遮拦、称心快意的利口。当颜竣还是刘骏心腹时,所亲眼看到刘骏的闺房丑闻,和刘骏的种种愚蠢和邪恶行为,颜竣为了炫耀和主子关系密切,并窃弄权威,平常日子,恐怕泄露的太多。这是一个严厉的教训,如果用报导别人生活细节的方式,来展示他跟对方关系非常亲昵时,必须要小心翼翼,不可破坏对方形象,否则,灾难可是自己找上门的,大灾难就像颜竣所承受的,小灾难至少也会失去友情。


  引蛇出洞

  南宋帝国前庐陵郡(江西省吉水县)郡长(内史)周朗,曾经向南宋帝刘骏进言(参考四五三年七月),态度恳切直爽,刘骏记恨在心。遂命主管单位弹劾周朗:「在为娘亲守丧期间,言行不合礼教。」判决流刑,放逐宁州(州政府设味县「云南省曲靖市」);而就在中途,刘骏下令诛杀。周朗出发,到宫门前叩辞时,高级谘询官(侍中)蔡兴宗,正在宫廷值班,要求跟周朗握别,遂被剥夺官阶,以平民身份代理现职。

  四五三年,刘骏以皇帝之尊,发布正式命令,要求全国人民,直言无隐的批评政府,周朗遵命发言。可怜的周朗,虽然他心里明白:刘骏「并不是真心听取直言。」但每一个向当权份子进言的人,都会有一种假定:认为当权份子会被至诚感动,或被至理说服。刘骏的反应在历史上创下一个模式,后代喽罗比葫芦画瓢,并沾沾自喜的称为「引蛇出洞」。用最诚恳的态度请求别人批评,而等到别人批评时,立刻老羞成怒,翻脸嘶咬。刘骏还算有点耐心,没有当时发作,但却记恨在心,长达七年之久,不但不忘,反而越想越怒不可遏,成为这种模式的变种。对付手握无限权力的大家伙,至诚的功能很小,至理的功能更不高。只有用制衡手段,如建立一个强力议会之类,才能使刘骏之辈绝迹。可是,直到二十世纪,刘骏这种动物,仍层出不穷,在高位上下令,要人民直言,而人民也照蹈周朗的覆辙,使人悲叹。


  官大学问大

  南宋始兴公爵沈庆之,请求准许民间私自铸钱(沈庆之初议,参考四五六年十二月),南宋帝(六任)刘子业批准。自此之后,钱不值钱,经济崩溃。一千铜钱串起来,高不满三寸(可见其薄),大钱小钱,都是一样,当时人称之为「鹅眼钱」。比这更恶劣的,还有「线环钱」,用线串起来后,放到水面,都不会下沉,用手一捏,钱都粉碎。十万钱连双手都捧不满,市场商店,不再计算数目。

  稻米每斗一万钱,货币交易,完全停止。

  沈庆之一直坚决主张民间私自铸钱,四五六年被颜竣驳倒后,四六五年再度提出,终于实施,结果如此之惨,和平时期而经济竟然崩溃,完全是政策错误。

  沈庆之是一位名将,自击平刘诞的叛乱后,地位已达高峰,所以九年前失败的提案,得以复活。然而,经济是一件比军事要复杂万倍的事物,不是每一个人都懂。为了和北魏帝国开战,沈庆之曾经说过:「治国好像治家,关于耕田种地,应问农奴;关于纺纱织布,应问婢女。」货币政策,军人不应乱出主意,政府也不应去问军人,犹如战场之上,货币专家不应乱出主意,指挥官也不应去问货币专家如何肉搏。可是,沈庆之却违犯自己的名言。

  现在,二十世纪已尽,中国官场仍到处是沈庆之。一个人一旦官高权大,学问也会跟着猛涨。无论什么疑难杂病,他都是权威,结果中国越来越糟。


  刘子业之死

  南宋帝(六任)刘子业一向讨厌御衣管理员(主衣)寿寂之(寿,姓),一看到寿寂之就咬牙切齿。一天,夜晚,刘子业摒除所有侍从,只留下一些男巫女巫,和宫女数百人,在竹林堂射鬼。射鬼已毕,将要演奏音乐,寿寂之抽出佩刀,直闯而入。刘子业突然看到寿寂之来势凶恶,拿起弓箭发射,没有射中,而宫女霎时间四散逃走,刘子业也拔腿飞奔,连喊「寂寂」三四次,寿寂之已经追及,当场砍死。

  刘子业死在刀下时,连喊「寂寂」,没有人知道什么意思,我们猜想,可能是呼唤:「寂之、寂之!」希望用亲昵的称呼,向寿寂之求饶,只因恐惧过度,吐字不能完整。

  本年(四六五),刘子业才十七岁,高级中学二年级学生的年龄。无限权力之害人害己,这个少年用他血肉一团的尸体,作为见证。而野心家却一直追求害人害己的无限权力,说明权力的诱惑,是如何的难以抵挡,以及如何的需要另一种阻却力量,才能救人救己。如果是一个民主社会,刘子业现在正是一个见了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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