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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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二)-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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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教吃人也吃鬼

  南齐帝(二任武帝)萧赜,下诏规定皇家祖庙四季的祭品:萧承之(一任帝萧道成的老爹?绰号宣皇帝)牌位前供奉发面饼、鸭肉稀粥。陈道正(一任帝萧道成的娘亲?绰号孝皇后)牌位前供奉嫩笋、鸭蛋。一任帝(太祖)萧道成牌位前供奉肉酱、酸菜汤。萧道成正妻(昭皇后)刘智容牌位前供奉清茶、散子(类似麻花)、烤鱼;都是他们生前喜爱吃的食物。萧赜做梦,梦见老爹萧道成对他说:「宋国(南宋帝国)那些皇帝,常挤到皇家祖庙里,向我讨饭,你可以另找一个地方祭祀我。」萧赜遂命豫章王萧嶷的正妻庾女士,于春夏秋冬四季,在清溪故宅(萧家故居),祭祀祖父母、父母。祭祀时用的肉和穿的衣服,都用家人间的礼节。

  司马光曰:「从前,屈到最喜爱吃菱角,他的儿子屈建,却从祭桌上把菱角撤除;只因为不可以因私人的嗜好,破坏礼教(国语:屈到喜爱吃菱角,病重时,特别吩咐:「祭祀我的时候,一定要用菱角。」屈到死后,家人准备供上菱角,屈到的儿子屈建反对,说:「国君的祭品用牛,国务官「大夫」的祭品用羊,普通官员「士」的祭品用猪狗,平民的祭品用鱼。其他肉酱肉干之类,则不分等级。不应有特别的食物,也不应有奢侈的东西,不可以因私人的嗜好,破坏礼教。」)。何况,儿子当皇帝,却用平民的礼节,祭祀他的老爹,对礼教更是过份违背。卫郑(春秋时代卫国二十四任国君成公)打算祭祀姒相(夏王朝五任帝),国务官(大夫)甯俞尚且认为不当(左传〈前六二九年〉:卫国迁都帝丘「河南省濮阳市西南」,国君卫郑,梦见卫国开国祖先姬封「卫国一任国君康叔」说:「姒相强夺我的祭品。」卫郑命另外祭祀姒相。甯俞反对,说:「鬼神对不是他家人的祭祀,不会接受。杞国、部国都是夏王朝的后裔,他们的国君干什么事?姒相已很久不被祭祀「夏王朝亡于前一七六六年,距卫郑做梦之年〔前六二九年〕,长达一千一百三十七年」,不是我们卫国的罪过,不可以超出中央政府规定祭祀的范围。」),何况又降了一等,在私宅中祭祀祖父母、父母,而更使庶子的妻子主持!」

  古代因为相信人死了之后,鬼魂还在,所以才有祭祀。把祭祀纳入一个规范,免得失于奢侈、轻佻、残忍,所以才有祭礼,一切都是为了使世上的人,和阴间的鬼,过得安适欣喜。

  在祭案摆上菱角,竟然因违犯祭礼,而强行撤除,不过是屈到的鬼魂倒楣,望着好吃的东西,被忤逆的儿子端走,顶多流流口水而已。而卫郑的老祖宗姬封,可严重得多;他的饮食被姒相抢走,当他盼望子孙分一碗饭给姒相,免得他再来抢夺时,子孙之一的甯俞,却出来阻挠,拍巴掌说:「姒相没饭吃,不是我们的过错。他们姒家的子孙干什么!」于是,老祖宗只好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二十世纪二○年代开始,中国人开始觉醒,认为「礼教吃人。」看了屈到和姬封悲惨的遭遇,礼教还吃鬼。

  司马光对萧赜用「家人礼」祭祀老爹萧道成,严厉责备。因为萧道成的儿子当了皇帝,遂不能用平民的礼节。从这项责备,可分析出官场文化,本质上是势利眼文化。一个人一旦当了官,就必须端起架子、摆起谱。当了领袖,如皇帝之类,就更要大变。如果不变,儒家学派的礼教,先饶不了他。只因萧道成是皇帝,所以,他就不同凡品,庶子的正妻就连在家祭祀的权力,都被剥夺。

  社会上固必须有一个运转规范。但这规范一旦僵固到使老祖宗挨饿,势利到一当官就变形。这个规范就是一种非人性的,阻碍自由心灵发展的桎梏。


  绰号的困扰

  四九一年,北魏帝拓拔宏下诏,说:「烈祖(一任帝拓拔珪)有创业的大功,世祖(三任帝拓拔焘)有开拓的贡献,皇家祭庙应追为祖宗,百世不变。平文皇帝(拓拔郁律)的功勳,少过昭成皇帝(拓拔什翼犊),庙号却是太祖(三九八年十二月,一任帝拓拔珪追尊这位曾祖父);道武皇帝(一任帝拓拔珪)的功勳,高过平文皇帝(拓拔郁律),庙号却是烈祖(四一○年九月二任帝拓拔嗣追封),并不公平。我现在重新调整,追封烈祖(一任帝拓拔珪)为太祖;而以世祖(三任帝拓拔焘)、显祖(六任帝拓拔弘),作为两房远祖,其他的祭庙,都依照顺序废除。」

  北魏帝国建立之后,最有趣的一件事是:第一任皇帝拓拔珪,大笔一挥,把他的历代祖先,都追封为各种名号的皇帝。这一套本是中华人发明的,但鲜卑人搞起来,比中华人还勇不可当,一回溯就回溯了一百八十年,一百八十年间那些至死都不过荒漠中一个牧羊老汉,霎时间都成了皇帝,绰号满天飞舞,使历史学家大瞪其眼。从拓拔宏这篇短短的诏书,可感觉出来绰号对读者造成的困扰,如果不加注解,简直没有人知道「平文皇帝」根本不是皇帝。也没有人知道「太祖」

  和「道武」,竟是一人。而改来改去,盖住了头却露出了脚,北魏帝国遂出现了两个「太祖」,教人昏眩。

  因此,我们更加相信,取消绰号──不管是帝王的绰号或官员的绰号,是对中国历史所作的最重要的清洗工作之一。


  拓拔宏厚薄

  北魏帝国诛杀李惠(参考四七八年十一月)时(李惠的女儿李贵人,是现任皇帝拓拔宏的亲娘),李贵人(绰号思皇后)的亲兄亲弟,全被处死;堂弟李凤,当安乐王拓拔长乐的主任秘书(主簿)。拓拔长乐被指控阴谋叛变,诛杀(参考四七九年九月),李凤受到牵连,处死。李凤的儿子李安祖等四人,逃亡躲藏,得以保住性命,后来遇到大赦,才从躲藏的地方出面。不久,拓拔宏寻访舅父家仍活在世间的亲人,查出李安祖等,全封侯爵,加授「将军」官衔。稍后,接见四位表兄弟,说:「你们先人,当年两次犯罪。君王设立官职,是要任用贤才。

  由皇亲国戚进身,末世才有。你们没有特别的才能,不妨回家。自此之后,皇亲国戚没有能力的,援照此例。」后来,又把四人降封伯爵,撤销「将军」名号。

  时人认为拓拔宏待冯家太厚,待李家太薄。祭祀部长(太常)高闾曾经提醒拓拔宏,拓拔宏不理。

  冯太后是拓拔宏的嫡祖母,不但毫无血缘关系。更惊人的是,冯太后既杀拓拔宏的娘,又杀拓拔宏的爹,更杀拓拔宏娘亲的全家。拓拔宏对这个血海深仇的老太婆,不但没有复仇之意,反而深为爱戴,守丧守得哭了又哭,骨瘦如柴。而对真正的娘亲、娘舅──自己身上的血,有她们的一半,却端出嘴脸,冷漠无情。

  拓拔宏对李家那一番谈话,掷地有金石声,可作为万古金律,可惜却只对李家而发,对冯家全不适用。待冯家太厚,还可说他天性就厚,待李家太薄,则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定有解。我们且保留臆测,留给考据学家或心理学家一个重要课题。


  「宣」「灵」之事

  北魏帝国南阳公爵郑羲,当西兖州(州政府设滑台「河南省滑县」)州长(刺史),贪赃枉法,卑鄙下流。冯太后在世时,命北魏帝拓拔宏收纳郑羲的女儿当小老婆;遂召回郑羲,当皇家图书馆长(秘书监)。郑羲逝世,国务院(尚书)议定绰号「宣」。拓拔宏下诏说:「棺木钉牢之后,确定绰号,显示一个人是清澈,还是混浊。所以,何曾虽然孝顺父母,优良的史学家却把他的绰号定为缪丑。贾充虽然对国家有贡献,正直人士却坚持他的绰号为荒公。郑羲虽然在文学上有造诣,但做官却不廉洁,国务院(尚书)怎么可以只顾人情,而违背公平原则,触犯典章。依照諡法:「博闻多见(见多识广)曰文;不勤成名(懒惰却有名声)曰灵。」可以追赠他死时的官职,绰号文灵。」

  拓拔宏既然知道郑羲这么坏,不在他生前惩罚,却在他死后的绰号上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显然是他自己「只顾人情,违背公平原则,触犯典章。」却希望藉着议定绰号的小动作,使人民认为他宽厚聪明。那些为了行贿而卖出的儿女,仍屈辱在奴隶主的淫威之下,那些因屈打成招而被杀被砍,或惨死牢房的冤魂,依然在鬼门关前啼哭,看到「宣」「灵」之争,恐怕更泪落如雨。


  躁进

  南齐帝国立法院主任立法官(中书郎)王融,自认为才能和门第,都超过别人,不到三十岁,就想当宰相。曾经在立法院(中书省)值夜,手摸桌子,叹息说:「竟然寂寞到如此程度,惹得邓禹耻笑。」有一次经过朱雀桥,正逢有巨船出入,吊桥中开,行人车马,喧哗拥挤,寸步难行,王融搥着车厢,伤心欲绝,说:「车前没有八个骑兵卫士开道,怎么算是大丈夫!」

  四九三年,南齐帝(二任武帝),萧赜病势加重,忽然休克,而皇太孙萧昭业还没有入宫,内外惶惶不安,文武百官都已穿上丧服。王融打算假传圣旨,命竟陵王萧子良继承帝位,诏书的草稿已经写妥。稍后,萧昭业入宫,王融阻止东宫(太孙宫)卫队进宫。一会功夫,萧赜悠悠转醒,问皇太孙(萧昭业)在哪里?

  才下令放东宫卫队入宫,把国家大事托付给国务院左执行长(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顷刻之间,萧赜气绝,逝世(年五十四岁)。王融采取紧急措施,命萧子良的亲军接管宫城各门。萧鸾得到消息,骑马飞奔到云龙门(宫城「台城」

  东门),命左右侍从,把萧子良扶出金銮宝殿。王融知道他的阴谋无法实现,只好脱下武装,返回立法院(中书省),叹息说:「王爷(萧子良)误了我的前程!」

  王融、张敬儿,都是躁进之士,不同的是,分属文武。躁进之士患有权势饥渴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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