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根
皇太后邓绥主持政府时,初级禁卫官(郎中)杜根,跟另外一位初级禁卫官,同时上书,要求:「皇帝年龄渐长,应该亲自处理事务。」邓绥大怒,就在金銮宝殿上,下令把二人装入白绢做的巨袋中,当场扑杀。扑杀之后,抛弃到城外荒郊。另外那一位初级禁卫官已死,而杜根却悠悠苏醒。邓绥还派人察看是否果真断气,杜根不得不诈死,以致眼中都长出虫蛆,不敢拂去。后来逃亡,逃到宜城(湖北省宜城县)山中,在一家酒铺当堂倌,长达十五年之久。平原(首府平原)
封国政府小职员成翊世,也因建议皇太后邓绥归还政权,被判罪刑。皇太后邓绥逝世后,东汉帝(六任安帝)刘祜正式接管政府,征召二人前往宫门接待署(公车)报到,任命杜根当执法监察官(侍御史),成翊世当宫廷秘书署助理(尚书郎)。
有人询问杜根说:「当初,你受到迫害时,天下人都尊敬你。而且,你的亲戚朋友又那么多,何至一个人逃至深山,困苦到那种地步?」杜根说:「我如果逃到普通民家,而不是荒村僻壤,万一碰到熟人,行迹败露,会给亲友带来灾祸,所以不肯这么做。」
无论政治迫害或刑案通缉,在重点逮捕之下,一般逃亡客往往投奔亲友,认为他们会给予掩护,结局总是悲剧。一是,人性共安乐易,共患难不易,当你高车驷马前往拜访时,亲友可能发动全城欢迎,但重案压身,情形就不相同,他们一旦改变心肠,你就自投罗网。二是,亲友本身就是一项线索,一旦发现主角逃亡,治安机关不可能漫无目标的到荒山上去乱搜洞穴,当然先监视你的亲友;而且人们往往留下口讯:「下一步投奔张三。」军警顺着追踪,你还没有走到门口,埋伏已经停当。三是,天长地久,你不可能永远躲在地窖,即令如此,送茶送饭,亲友家庭秩序必然呈现异样,要想不走漏消息,可能性太小。
只有投奔跟你三棒子打不上关系的去处,才是保命之道。世人的同情是可贵的,但不可靠,到处都有利欲薰心之徒,或忠于权势之辈。在稍后「党禁之祸」
发生时,牵连之广,几乎使全国都染上血迹,使人肃然想到,杜根不但大智,而且大仁。
蔡伦
刘祜追尊亲爹清河王(孝王)刘庆为孝德皇,亲娘左小娥为孝德后,祖母宋贵人为敬隐后。
最初,长乐宫交通官(长乐太仆)蔡伦,接受窦皇后指使,参与诬陷宋贵人阴谋(参考八二年)。刘祜下令蔡伦去司法部(廷尉)报到。蔡伦知道下场是什么,服毒自杀。
这位蔡伦,就是发明纸张的那个宦官。发明纸张,是一件伟大的贡献,但摧残人权,罪恶不可宽恕。纸张竟由一个摧残人权的凶手发明,真是一件憾事,我们可以不要纸张,不能不要人权。
三年之丧
一二一年,刘祜下诏:部长级以上高级官员(二千石),不再守三年之丧(一一六年,恢复古制,准许大臣守三年之丧)。
袁宏曰:「古代帝王,所以能够使人民行为笃实,使社会风气优美,引导人民向善,主要的在于顺其自然,绝不勉强压制先天的感情,而有些人仍然不能感化。何况毁弃礼教,不准他哀思,灭绝天性!」
曾参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原意不仅仅要美化风俗,主要的还是要顺乎人性,流露真实感情。为了使人子在丧亲的痛彻肺腑的悲恸中,适当的表达永诀哀思,葬礼因之而兴。可是儒家学派的丧礼,却十分异样。除了弄一大堆丧服规矩外,又弄了一大堆更复杂、更深不可测的仪式,把死者的妻子儿女,折腾得筋疲力尽,甚至倾家荡产。直到二十世纪三○年代,丧礼中仅只「点主」──请当地乡绅在牌位「王」字上,用朱砂笔捺上一点,就要跪跪拜拜,唱唱喊喊,热闹几个小时,花费一二两黄金之多──点主的那个家伙,不能白来。
然而,最可怖的还是儒家坚持的「三年之丧」,当儿子的要对死去的爹娘,哀悼三年,在这三年之中,要不断哭泣,不能吃干饭,只能吃稀粥;不能睡床,只能睡在地面的草蓆上;不能用枕头,只能枕土块(当然,枕石头大概也行);不能穿普通衣服,只能穿特制的麻质孝服(事实上只能套在衣服上,不能穿到身上,因为它过度粗糙)。而且必须瘦得皮包骨头,脸面黄黑,双目昏花,耳朵半聋。最标准的孝子还要:奄奄一息,有人扶着才能起床,靠着手杖,才能走路;住在用土胚作墙的房子里,三年之间,不能跟妻子亲热,不能有笑容,甚至,不能言语。儒家学派最骄傲,动辄抬出来亮相的一位先生是:「子武丁守丧,三年不说一句话(高宗谅闇,三年不言)。」这种「三年之丧」,在春秋时代便因为行不通而被扬弃,墨家学派只主张守三月之丧就够了,大力抨击守三年之丧的荒谬。但儒家学派却坚决复古,并把三年之丧作为检验一个人道德学问,和一个国家盛衰兴亡的标准。
三年之丧是贵族、地主阶级的一种休闲性的游戏,一个升斗小民,一天不工作便没有饭吃,如果守三年之丧,全家岂不都成了殭尸?不但小民无法奉行,对一个政府官员而言,也承受不住三年之丧的打击。三年之后(如果他过度不幸,老娘丧命三年之后,老爹又死,就是六年),再回到政坛,形势已经大变。于是,有些人羡慕别人爹娘死得早,有些人深恨自己爹娘死得迟,有些人一听说爹娘病重,便责备两个老东西为什么不好好保养?有些人一听说爹娘病故,就连夜挖坑,草草埋葬,然后一手遮天,硬说二老仍在。
在以后的史蹟上,三年之丧的节目,不断出现,并且成为一种掠夺名声和权势的手段,更成为一种政治斗争武器,父母不但不是人子孝思的对象,反而成了贪婪卑鄙勾当的工具,就更使人遗憾。
黄宪骗局
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郡长山阳(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
人王龚,行政宽大和顺,喜爱人才贤士,任命袁阆当人事官(功曹),袁阆推荐本郡人黄宪、陈蕃等。黄宪推辞;陈蕃则接受推荐,出任官职。袁阆并不标奇立异,但声名显于当世。陈蕃性格爽朗,郡长王龚对他很是礼遇,因为如此,知识份子莫不归心。黄宪家世贫贱,老爹当一名兽医。颍川(河南省禹州市)人荀淑,前往慎阳(河南省正阳县),就在慎阳旅舍,遇见年才十四岁的黄宪(黄宪是慎阳人),荀淑大为惊异,自我介绍,相对长谈,一谈就是几个小时。荀淑对黄宪说:「你,真是我的老师!」接着前往拜会袁阆,还没有说寒暄的话,荀淑就叫起来:「贵郡有个颜回,你可认识他?」袁阆说:「你一定看到我们的黄宪啦!」
陈蕃跟同郡人周举,曾经交换意见,认为:「三个月不见黄宪,卑鄙可羞的念头,不知不觉会在心底萌芽。」太原(山西省太原市)人郭泰,幼年时曾游学汝南(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最先拜访袁阆,当天晚上就行告辞。后来拜访黄宪,一连几天才告辞。有人询问郭泰,郭泰说:「袁阆好像泉源的一个支流,虽然清朗,可是容易舀取。而黄宪却好像万顷海洋,无法使它澄清,也无法使它混浊,不能评估。」最初,黄宪被郡政府保荐「孝廉」(最低级的任官资格),接着被「三公府」征召(「三公府」,即「三府」:宰相府、最高监察署、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部),朋友劝他出任官职,黄宪也不拒绝,但只暂时前往京师(首都洛阳),稍作停留,即起程回家,竟然没有到差。四十八岁时逝世。
范晔曰:「黄宪的言论和他的见解,没有留传下来。可是,凡是有品德有学问曾看到他的人,都对他十分佩服,并打消自己的卑鄙念头。莫非是道德灵性的化身,至大至圣?我的曾祖父范汪,认为黄宪是一个柔和的人,顺着时代运转,道理不可衡量,深浅无法估计,清浊没有扰乱他内心的分辨。即令孔丘门下的学生,也不过如此。」
黄宪的风范气度,经过这么多人嚷嚷,他阁下遂在历史上,占一席之地,而且被人当作榜样,列为典故。然而在拜读了他的史蹟之后,发现他不过是一个标准的幸运儿,主导或被导一场利禄骗局。
荀淑向袁阆推荐黄宪时,黄宪才十四岁,从袁阆的表情:「你看到我们郡的黄宪啦!」可以肯定袁阆对黄宪的了解,绝非一朝一夕。书上记载,黄宪这位小朋友,十二三岁时,已使郡政府高级官员和天下高级知识份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如醉如痴。问题在于,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天才儿童的意义是,他对某一方面的知识,有特殊的吸收和消化,以及反应能力。但他的心理状态,却仍是一个儿童。十岁时可能读完别人二十五岁时才能读完的大学课程,但他的心理年龄仍是离不开娘亲的十岁孩子。如果说黄宪十二三岁时便可以口若悬河般背诵儒家学派的经典,我们相信,那有可能;如果说他十二三岁时便成了如所形容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深不可测,我们不相信,因为超过人类天赋的极限。人类的心理成长,有一定的生命累积,黄宪小娃,不能例外。
在东汉王朝的知识份子群中,我们常看到互相赞美之词,互相赞美本是一件好事,但东汉王朝时代的互相赞美,却是政治手段,跟推荐「孝廉」「贤良」「方正」之类有关,这是那个时代谋取官职的唯一管道──必须有盛大的知名度,才有可能被遴选举荐,踏入仕途。于是,互相赞美,变成走火入魔的「窝里捧」,肉麻当成有趣。
黄宪一生没有一件可称道的事蹟,甚至连一句可称道的言论也没有。没有言行的圣贤,跟没有一个字的作家、没有参加过一次战役的名将一样。这种云山雾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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