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自己的身边,在同样的囚犯和凶手的身上,也可以找到一颗人类
的心,和它融合无间的。因为在那边也可以生活,也可以爱和悲伤的!
可以使囚犯身上僵化了的心复活起来,可以花费许多年的光阴来照顾
他,最后终于从黑暗的深渊中培育出高尚的心灵,慈悲的胸怀,让天使
再生,使英雄复活!他们这类人很多,有成百上千,我们这些人都是对
不起他们的!我在那样一个时刻梦见了‘娃娃’,‘娃娃为什么这样穷?’
那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在那样一个时刻对我昭示的预言!我要为着‘娃
娃’而去流放。因为大家都应当为一切人承担罪责。为一切的‘娃娃’,
因为既有小的孩子,也有大的孩子。大家全都是孩子。而我将要为大家
而去,因为必须有人为大家而去。我没有杀死父亲,但是我应该去。我
甘愿接受!我是在这里才想到了这一切的,? 。就在这剥落的牢墙里。
他们是很多的,那里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人,在地底下,手持着铁锤。是
的,我们将身带锁链,没有自由,但是那时,在我们巨大的忧伤中,我
们将重新复活过来,体味到快乐,——没有它,人不能生活下去,上帝
也不能存在,因为它就是上帝给予的,这是他的特权,伟大的特权。? 。
上帝啊,人应该在祈祷里忘记自己!我到了地底下,如果没有上帝,那
怎么能行呢?拉基金是在胡说八道。如果人们真要把上帝从地上赶走,
那我们会在地底下迎接他!罪犯是少不了上帝的,甚至比非罪犯更少不
了他!那时候,我们这些地底下的人将在地层里对上帝唱悲哀的赞美诗,
对给予快乐的上帝唱!上帝和他的快乐万岁!我爱他!”
米卡讲完这一番古怪的话,几乎气都喘不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嘴
唇颤抖,眼里滚出泪水。
“不,生命是无所不在的,生命在地底下也有!”他又开始说,“阿
辽沙,你想象不出我现在是多么想生活下去,就在这剥落的牢墙里,我
心中产生了对于生存和感觉的多么强烈的渴望!拉基金不明白这个,他
只想盖房子和出租。但是我等候着你。痛苦算什么?我不怕它,尽管它
多得不计其数。以前我怕,现在我不怕。你知道,也许我在法庭上连问
题都不愿回答。——我觉得现在我身上力量多么充沛,我可以克服一切,
克服任何的悲哀,只要能随时对自己说:‘我存在着!’在千万种苦难
中——我存在着,尽管在苦刑下浑身抽搐——但我存在着!尽管坐在一
根柱子顶上苦修,但是我存在着,我看得见太阳,即使看不见,也知道
有它。知道有太阳——那就是整个的生命。阿辽沙,我的智慧天使,我
真被各种各样的哲学害苦了,真是见鬼!伊凡弟弟? 。”
“伊凡哥哥怎么样?”阿辽沙连忙问,但是米卡没有听见。
“你瞧,我以前从来不曾产生过这一类怀疑,但它们其实一直隐藏
在我的心里。也许就因为有这些不自觉的念头在我的心里翻腾,所以我
才酗酒,打架,发狂。我的打架就为的是平服它们,把它们消除,压灭。
伊凡弟弟不是拉基金,他把思想隐藏在心底里。伊凡弟弟是狮身人面的
怪物,他默不作声,永远默不作声。但是我却被上帝问题折磨着。老是
被它折磨着。假如没有上帝,那可怎么办?假使拉基金说它是人类凭空
想出来的。假使他的话是对的,那该怎么样呢?要是没有上帝,人就成
了地上的主宰,宇宙间的主宰。妙极了!但是如果没有上帝,他还能有
善么?问题就在这里!我一直想着这个。因为那时候叫他——人——去
爱谁呢?叫他去感谢谁?对谁唱赞美诗呢?拉基金笑了。他说,没有上
帝也可以爱人类。只有流鼻涕的傻子才能这样说,我是简直没法理解。
生活对拉基金来说是很轻松的。他今天对我说:‘你还是去鼓吹扩大人
权,或是主张牛肉不得涨价好,这些哲学造福于人类更简单些,更直接
些。’我信口回敬他说:‘而你呢,如果没有了上帝,你自己就会胡乱
抬高牛肉的价钱,只要对你有利,你会拿一个戈比去赚一千卢布。’他
生气了。归根结底道德是什么?你说说,阿历克赛。我有我的道德,中
国人自有中国人的道德。可见这都是相对的。对不对?不是相对的么?
这真是叫人挠头的问题!我要是对你说,我为这个问题两夜没睡着,你
不要笑!现在我奇怪的只是人们在那里生活着,却一点也不去想它。真
是无谓空忙!伊凡没有上帝。他有思想。我比不上。但是他不作声。我
以为他是共济会员。我问过他——他也默不作声。我想在他的泉水里喝
一口水,——可他默不作声。只有一次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阿辽沙连忙追问。
“我对他说:既然这样,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干了呢?他皱着眉头,
说道:‘我们的父亲,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是只猪猡,但是他的想法是
正确的。’这是他信口说的话。只说了这一句话。这简直比拉基金更彻
底了。”
“是的。”阿辽沙难过地承认。“他什么时候来看你的?”
“这话以后再说,现在先说别的事。我直到现在差不多还一点也没
有对你谈起过伊凡。我要等到最后再说。等到我这里事情了结,作了判
决以后,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全对你说出来。这里有一件极可怕的事
情,? 。在这件事情上你将是我的裁判官。现在你先别提起,一声也别
响。你方才说起明天的事情,开审的事情,你信不信,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同那个律师谈过么?”
“律师有什么用!我对他全说了。他是一个外貌温和的光棍,京城
里的滑头,伯纳德。他一点也不相信我。他深信是我杀死的,你想想看!
这我是看得出来的。我问:‘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跑来替我辩护呢?’
这种人真是该死。又去请医生来,想证明我是疯子。我不答应!卡捷琳
娜?伊凡诺芙娜打算把‘自己的责任’尽到底。真是费了大劲!”米卡
苦笑了笑。“猫!残忍的心!她知道了我在莫克洛叶曾说过她是一个‘火
气极大’的女人!有人转告了她。是的,证词简直象海滩上的沙子那么
越积越多了!格里戈里一口咬定他的说法,格里戈里是诚实人,但却是
一个傻瓜。有许多人所以诚实,就因为他们是傻瓜。这是拉基金的想法。
格里戈里是我的对头。有些人做你的对头比做朋友对你来说还更好些。
我这是指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唉,我真怕,我真怕她在法庭上说出
借了四千五百卢布以后跪下来叩头的事情。她是要还清人情,一文不欠。
我不愿意她这样自我牺牲!这样会使我在法庭上无地自容!我又不能不
想法忍受。阿辽沙,你到她那里去一趟,求她在法庭上不要说出这件事
来。能不能?不过见鬼,随它去吧。我总可以忍受下来的!我并不可惜
她。她自己甘愿这样。自作自受。阿历克赛,我也会有我的话要说。”
他又苦笑了笑。“不过? 。格鲁申卡,格鲁申卡,天呀!她现在为什么
要忍受这种苦刑呢?”他忽然含着眼泪叫了起来。“格鲁申卡真要我的
命。一想起她来,就真要了我的命,要了我的命!她刚到这里来过? 。”
“她对我说了。她今天对你很生气。”
“我知道。我的脾气真是要命。我竟大发起醋劲来!她走的时候,
我后悔了,吻了她。却没有请求饶恕。”
“为什么不请求?”阿辽沙惊诧地说。
米卡忽然几乎是快乐地笑了起来。
“上帝保佑你吧,可爱的小孩子,你可任何时候都千万别向心爱的
女人请求饶恕自己的错处!特别是向心爱的女人,无论你怎样对她有错!
因为女人,弟弟,鬼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对她们至少是懂得
一点的!只要一开始在她面前认错,说:‘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
那么责备的话立刻就会象大雨似的倾盆而下!她决不肯直截了当、干干
脆脆地轻易饶恕你,一定要把您糟蹋得一文不值,连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都会数落出来,什么都会想起来,什么都不会忘记,还要添枝加叶,一
定要这样,最后才会饶恕你。这还是她们中间最好,最好的哩!她会搜
出种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统统都往你的头上扣。我对你说,她们生着
一副活剥人皮的性子,他们全都是这样的,这些天使们,可是没有她们,
我们却活不下去!好弟弟,我对你直接了当地老实说吧:每个体面的男
人都应该怕一个女人。这是我的信念,哦,不是信念,是感觉。男人应
该宽宏大量,这是不会使男人丢脸的。甚至也不会使一位英雄丢脸,使
恺撒丢脸的!但尽管这样,还是不要请求饶恕,永远不要,无论如何也
不要。你要记住这个规矩,这是你的哥哥米卡,为女人而毁了一生的米
卡教给你的。不行,我不去请求饶恕,我要对格鲁申卡做点对得起她的
事情。我崇拜她,阿历克赛,我崇拜她!但她却看不见这一点,她永远
嫌爱她爱得不够。她折磨我,用爱情来折磨我。以前算得了什么!以前
折磨我的只是那魔鬼般的肉体曲线,现在我是整个儿拿她的心当作了我
自己的心,并且靠了她,我自己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他们会许我们
结婚么?如果不结婚,我会嫉妒得要死的。我每天做梦都在疑神疑
鬼。? 。她对你说我什么了?”
阿辽沙重述了格鲁申卡刚才所说的那番话。米卡仔细听着,反复地
问了几次,很满意。
“这么说,我吃醋,她倒并不生气。”他感叹说。“真是个女人!
‘我自己的心也是残酷的。’唉,我倒是爱这类残酷的人,不过如果他
们对我怀疑吃醋,我是不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我们会时常打架。但
是我仍旧会无限地爱她。他们会许我们结婚么?流放犯可以结婚么?这
是个问题。可没有她,我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