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宿醉未醒,又受刺激再先,竟被一个小小捕快推了出去。
“公子财物既未有损,人也安然无恙,那我便先行离去。请公子在此地多留些时日,待大人审过人犯后再走!”捕头仍记得书生那轻蔑言词,是以语气颇为生硬,交待完了便走。
“捕头小哥请稍等!”那书生连忙喊住他。
“还有何事?”捕头停下,却不回身,只是侧着身答道。
“在下还有事,恐怕不能在此多留,我会写下证供,再加上这许多人证,想必是够这几名小贼在牢里多呆几年了。”
说话间,蓝烟已经手脚俐落地拿来了文房四宝,铺于桌上。只见那书生运笔如风,片刻便写好了一纸证言,交于捕头。
捕头拿来一看,只见满纸龙飞凤舞,写得竟是最难辨认的草书,不由脸一黑。
“捕头小哥可看清了,要不要再复诵一遍,好让在场大家都做个见证,看在下是否言之不实?”那书生好整以暇地立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可怜捕头的脸黑成了锅底!
戚少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那人在他面前神采飞扬,犹自不信自己是认错了人。
这傲气,这才情,这得理从来不饶人的脾气,要他怎能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如此相似之人?
对上他的眼神,却发现他也在看他,甚至还好脾气地对他笑了一笑,点了一下头,好像一点都不计较刚才他的失礼。
戚少商的头更疼了。
那书生却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他的行李早就整理好了,就放在楼下,蓝烟唤来了马车。他摇着那把招摇的玉骨折扇,气宇不凡地自戚少商身边走过。
戚少商见那张让他恨之不得、惜之不能的俊颜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也益加快了起来。
他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书生的手腕——
“你做什么!?”蓝烟不及相救,只得大声喝道。
那书生这次倒是惊了一惊,像是没想到戚少商会有此一举。
戚少商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前这人并无内力。
又抓起书生的手,拉到自己眼前——
一个习武之人,若是想隐藏自己的内力,方法虽说不多,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这手上的功夫,不论是使用哪种武器,都不可能不在手上留下痕迹。
面前的这只手修长白净,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连一丝茧子皮都没有!
蓝烟在一旁又惊又怒,却又发作不得。
书生现下倒平静了,笑着安抚蓝烟:“没关系,大侠是想确认一下吧。要不要连我这另一只手也看一看?”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戚少商眼前晃了晃,却是有了些嘲笑之意。
戚少商俊脸一红,见周围的人都拿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忙松开了手。
“抱歉,黎公子长得太像我的一位故人,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他并未放过那证词最后的署名。
“哦?”黎是音挑起眉——又是一个相同的习惯,“是故人?还是——仇人?”
不待戚少商回答,他哈哈一笑,合扇拱手道:“不管是故人还是仇人,总之我定不是大侠要找之人,就此别过了。”
说罢,转身便走。
却在转身之际,让人瞧出了他的左脚有些不灵便。
如此人品相貌,竟是一个跛子!
戚少商再次迷惑了。
顾惜朝的左脚曾为熊牙所伤!
黎是音左脚不便!
是或不是?
不是或是?
于他,还有意义吗?
当初既不杀他,如今又有何理由找他?
戚少商又想找酒来灌了!
天气闷热异常,层层乌云叠叠卷卷地合成一床厚被,压得人呼吸困难,眼见便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看来是要下场大雨了。”
蓝烟将马车赶进破屋,倚着门柱皱眉道。
“卜啦啦”一声巨响,像是要应证他的话,天际接连划过数道红光,豆大的雨点随即倾盆而下。
“知道下雨了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黎是音笑道:“难道是想出去洗个天浴不成?”
“我是在想这一耽搁,公子要办之事岂非又要拖上几日?”蓝烟走了进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老天阻你,你又奈何?不如放宽心。”
黎是音倒是毫不担心,从车上取了本书,翻看起来。
看了几页,却笑了出来。
“你是在担心越近江南,便又要见到不想的人了是不是?”
“不是……”蓝烟张口便想反驳,可惜底气不足,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你与紫烙本是双生,虽说性格南辕北辙,可骨子里的亲近是天生的,她爱捉弄你是因为你是她的哥哥嘛。”
蓝烟摇摇头,道:“这样的亲近我可消受不了!”虽说长袖善舞是件好事,可那是她的工作不是?为何要拿他这个亲大哥来戏弄。
“你呀!就是太一板一眼了,实在看不出你是——”
黎是音噤声,蓝烟也靠到了门边。就听蹄声阵阵,有人正往此处来。
“看来,有人比我们要惨哪!”一扬眉,黎是音又赖回蓝烟为他铺好的草席上,捧起他的书看起来。
话音未落,那本就破破烂烂的大门轰然倒地,一阵风雨扑面而至,引得黎是音衣袂翻飞,青丝飘扬。
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个重心不稳,却差点扭到了脚,蓝烟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他。
来人未曾想这破屋中竟有人比他先来,愣了一愣,道:“抱歉,我不知此处有人,贸然闯入还望见谅!”
“大爷闯入的方式可真特别,竟是连人带马的一起冲了进来,行为比那翦径的强盗可强不了多少。”黎是音哼哼两声,没好气道。
戚少商又是一愣,没想到事隔一日,竟又见到了那酷似顾惜朝的黎是音。
“怎么又是你?”蓝烟一见戚少商就火大,怒道。
一句话问得戚少商哑然,下马抱拳道:“原来是黎公子,是在下莽撞了,可有惊吓到公子?”
“怎么会没惊没吓,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就连鬼也要被你吓一跳了!”黎是音顶了回去。
戚少商讪讪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陪起笑脸,道:“我见公子刚刚起身时似乎伤了脚,我这儿有些伤药,若不嫌弃,尽管拿去用吧。”
黎是音看着他那诚恳的笑脸,不知怎地狠话便说不下去了,只得道:“算了!我这脚从小便伤了,有再好的药也治不好了!反正这屋也不是我的,你要进来便进来吧。”
“公子!”蓝烟在一旁扯着他的袖子。
黎是音在袖中挥挥手,道:“相逢即是有缘,阁下还请自便吧。”
“在下戚少商。”不知怎地,戚少商很想黎是音认识自己。
“哦?原来是神龙捕头戚捕头啊!公事在身,行事莽撞倒也情有可缘。幸会了。”黎是音淡淡道,没半点幸会的表情。
戚少商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经不做捕头了。”
“那可真是朝廷的损失。”黎是音兴致缺缺。地上的草席已经湿了,他踱到马车边,靠坐在前车辕上,双脚一摇一晃的,继续看他的书。
戚少商见状也不再说话,径自坐到另一边,闭目养神。
他不说话,蓝烟自也不会再理他。
看看天色已晚,这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像是天上的瑶池通了个大洞似的倾倒而下。蓝烟在屋内找了些破桌椅,劈成一段段的拿火折子点着了火。
一时间破屋里静得没了声音,除了哗啦啦的雨声、木柴燃烧的爆裂声,也只有黎是音翻书的声音了。
戚少商透过串串火苗,看着黎少音被火光映红了的半边俊脸,心思却又恍忽起来。
不是早告诉自己顾惜朝是死是活都已不干他的事,为何见了这黎是音心中便翻江倒海,难以平静呢?
“我真的很像戚大侠的故人吗?”黎是音清朗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问得戚少商一怔。
“你已盯着我看了大半个时辰,还没看够吗?再看下去,蓝烟可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了!”笑意中带讽,眉宇间尽是傲然风流。
戚少商回过神来,却出人意料的摇了摇头:“像,也不像。”
“哦?此话怎讲?”黎是音似是来了兴致,任何一个人若得知世上还有另有一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都不会漠然无视的。
“你们的长相神情都异常相似,就连这左脚不便都一样。”
“这么说来我和那人倒像是一个人!难怪戚大侠第一眼便认错了。”黎是音摸摸自己的脸,又看了下自己的左腿,啧啧称奇。“那又是哪里不像呢?”
戚少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煞气。”
“煞气?”
“纵然他再怎么隐藏,都藏不尽他心里的怨与恨。他才志高绝,却无人赏识,空有满腔报复却无处施展。遇上一个肯用他的人,也不管是对是错,总以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寥寥数语,听得黎是音黯然起来,半晌才道:“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戚少商抿起唇,眼神哀戚婉转。若是顾惜朝能先认识他戚少商,也许今日一切情形都会不同吧?
沉默了一会儿,黎是音转移话题:“这雨总是下个不停,戚大侠行色匆匆而来,看来是要耽误你的大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去见一个兄弟。”戚少商神色一整,便又是那个看上去有些落拓却让人不禁喜欢的样子。
“想必能与戚大侠相交之人,定也是个不凡之人。”黎是音叹道:“若非我有事在身,还真想跟你一起去见见。”
“有机会吧。”戚少商淡淡应道。
“公子,你饿了吧。吃点干粮。”蓝烟突然插了进来。
“啊!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戚大侠也一起来吧。”黎是音似是个相当好客之人,刚见面的不愉快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戚少商看着蓝烟略带敌意的表情,微笑着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你们先吃。”
“这怎么行?我们这么有缘份,哪有我吃东西你看着的道理。来,不用理蓝烟,他就是小心眼!”说罢,一把拉起戚少商的手,将他拉到火堆边,拿起蓝烟烤好的馒头递了过去。
戚少商竟也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来到火堆边,接过那馒头,张口便咬——
“唔!”
好烫!戚少商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时涨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戚大侠还说自己不饿?馒头还烫着呢!”
黎是音不给面子的轻笑了起来,直笑得这冷清的屋里蓦地温暖起来。火光下俊脸泛着桃花般的粉红,不知哪里来的微风,吹得那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