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田菱儿捧着食盒进来了。她把饭菜摆好,推推薛慕云,却发现他楞楞的没有反应,只是泪流满面。她惊惶的使劲摇他,口中发出含混的“嗬嗬”声,眼睛里满是焦虑。
“我没事。”薛慕云声音黯哑的回应一句,擦擦眼泪才抬起头来。
田菱儿指指饭菜,满心关切的看着他。薛慕云向她点点头,勉强接过来,手绢丢到一边散开,似乎露出字迹。心中一惊,连忙展开细看,上面只有四个字:生死与共。手忽然抖成一团,碗里的粥撒到身上也不觉得,反复念着那几个字:“生死与共……生死与共……”这是风留下的!他没有丢下我!猛的跳起来,拉开门就往外跑;冲到院子里又下了。天地茫茫,去哪找他?不断对自己说:冷静!冷静!深吸一口气,仰望着幽深的夜空,闭上眼睛,让我想一想……
难道风是迫不得已离开的的?是不是飘云安排这一切,让自己对风死心呢?可又风唆使自己扮女人,才让他有机会逃走……可是为什么他又留话说什么生死与共?都已经走了还怎么生死与共?或者他发现了什么,为了不牵连自己?
风千动和林飘云互相指责的话都回响起来,他们在不断的争执,大打出手,最后挥兵对垒,处处硝烟。薛慕云的身体成了他们的战场,不管谁对谁的伤害都重重打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五脏六腑肌肉骨骼都要被生生扯碎,可是战火还盘踞他的大脑不肯散去,终于抓住襟口痛苦的狂吼一声:“我到底要相信谁?!”
秋雨无声的落下,绵绵密密,风声起时,已带了寒意。墙角一树桂花开的正茂,被这风雨一催,便纷纷落下,捻碎一地米粒似的小黄花,在泥水里沉浮,原本浓郁的香气也随风飘散,无迹可寻。
薛慕云枯瘦了,原本健康的麦色肌肤变的惨白,肋骨清晰可辨。两颊凹下去,颧骨显得突出,曾经亮如星子的眼眸已经暗淡无光,转也不转。木偶般的躺在那里,田菱儿拿了食物来他便吃,不拿也不喊饿。林飘云来看过,骂过、打过,都无济于事。风、林之战在他身体里僵持着,一日不死,一日不休,他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事物。身子变的羸弱,稍一经风就会发烧,偏偏天气愈来愈冷,他便时常在高热中煎熬。一时迷迷朦朦的忘了一切,把田菱儿当做许嫩樱抱着说笑,自言自语,也不理她是不是回答,一时又醒悟过来,痛苦一阵再继续发楞。
田菱儿原本对他有意,后来经了些事,以至身体残疾,又知道他是王后,这才死了心。万没想到能有机会照顾他,所以被他搂抱时就有些绮思,心下也巴望着他将错就错,把自己当做妻子那般对待。可惜她根本不知道,薛慕云和许嫩樱根本没有经过那些,他的身体又只和男人欢爱过,无论是明白还是糊涂,都对她没有半点情欲。
冬天来了,寒风卷起枯叶,吹的沙沙的响。雪花零碎的飘着,落在地上就化了。天齐的冬天比雪域要暖和多了,但是这个房间里的取暖设施也没有那么好,总是透着湿冷。薛慕云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可又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个屋。身体瘦的只有一把骨头,隔着棉衣也显得突兀。林飘云不吝啬药,游方朗也竭尽全力,但是生命的痕迹一点点在薛慕云身上流逝,就像离开水的鱼一般,他的病无药可医。
路瑶先沉不住气,几次想找林飘云谈谈,都被游方朗拦住了,这天她趁着游方朗不在家,自己跑到王宫去了。林飘云正在跟几个大臣议事,被路瑶打断了,脸色很不好看。
路瑶看看没有外人,直接说:“小薛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飘云皱皱眉:“他现在怎么样?”
路瑶说:“这样下去只怕拖不过冬天。”
林飘云脸色更难看:“这么严重了?游方朗怎么给治的!”
路瑶忍不住动了气:“你很清楚,飘云!他根本不是身体上的病,他是心病!”
林飘云脸色一寒:“那你说要怎么样?”
路瑶咬咬牙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他送回风千动那里。”
“那不可能!”林飘云的眼神比冰更寒冷:“他就是被风千动利用了才害成这样,现在把他送回去那不是更严重!你们不是学医的么?催眠、洗脑、消除记忆,不管用什么手段,总之让他忘掉那一切,重新开始!”
路瑶也急了:“你以为这是在我们的世界吗?要是那么容易,我们还会拖到现在?”
啪!林飘云手上的杯子摔的粉碎:“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难道是神仙?操心劳力的管一个国家还不够么?事事都要我来做,要你们有什么用!”
“好了好了。”江曲盛赶忙上来劝开他们,对路瑶说:“陛下整天操劳,你就不要再给他添乱了,小薛的事你们再想想办法啊。”
路瑶愤愤的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这么着只能替他准备后事了。”
林飘云森然说:“就算死在天齐,也决不能再让风千动伤害他。”
路瑶赌气甩手走了,刚出王宫就遇到游方朗,他一把拉住他,小声埋怨:“你怎么这么莽撞?小薛这个情况,我们都很着急,可是你不知道天齐出了多少事?汪达英的部队在沙漠失踪三个月了,朔漠被雪域吞占。凉穹城里没有存粮,兰亦玄在那苦守。满城拉网式的搜补间谍,这几个月杀了一百多个人了,还有漏网的。风千动在东平操练人马,蠢蠢欲动。诸多事赶在一起,陛下怎么能忙的过来?”
路瑶听到这里,也垂下了头:“你知道的,我脾气急。眼看小薛不行了,我就……”
游方朗安慰她说:“我也知道,樱跟咱们那么亲近,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这样,我能好受吗?可是你总的注意场合,来这里多久了还跟陛下大呼小叫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当他还是我们的朋友吗?他现在是我们的领导!惹恼了他当场处置了你,谁也救不了!”
路瑶不耐烦的推开他:“我知道,别罗嗦了。那你说怎么办?”
游方朗摇摇头:“他再这么下去,我也没办法。”
路瑶说:“咱们能不能想办法通知风千动,让他来看看小薛?”
游方朗惊的脸都青了:“快别乱说,现在什么时候?咱们要跟雪域打仗了!你想以通敌的罪名被砍头吗?何况,风千动既然扔下他跑了,肯定是不要他了,还能回来看他?”
路瑶想了一会说:“我总觉得不是这么个事。”
游方朗不明白:“什么事?”
路瑶说:“我感觉,小薛跟风千动之间没那么简单的,让他们见一见或者就能好起来。”
游方朗说:“你不用想了,那是没可能的。就算风千动肯来,陛下也决不会让他们见面。”
第三十六章
林飘云站在床前,眉头深锁。睡着的薛慕云像是个纸人,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吹走似的。他坐下来,伸进被子握住那骨节突出的手,长长叹了口气。
“风千动对你就这么重要?”他不解,真的不解。活了二十九年,一向都是冷静,睿智。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绝症,不断接受各种手术、药物治疗。痛的死去活来的时候,父母都对视流泪,他咬着牙忍受,哭有什么用?自己要承担的,谁也代替不了。跟他同样的病人没有活到他这般年纪的,其实不是拖不下来,而是承受不了,放弃治疗。他的生命如危崖悬丝,却从未放弃过。病床上也是刻苦学习,成绩优异,身体不能承担工作,他无奈,转到虚拟世界打拼一番天地,怎样也是证明自己不会输。不曾涉猎过异性间的情爱,他本身就是一个错位的人,以前闲暇了也会逗逗女孩儿,只不过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男人而已,毕竟用男人身份领导男人更方便些。
那个要从高桥上跳下的女孩勾起他心底的温柔,她只有十七八岁吧?花样的年纪,健康的身体,是他渴望不可及的东西啊!活着多好,爱情算什么?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他是呼风唤雨的神,手指一划,就能给她一个美如梦幻的环境。偏偏她是天生情痴,神也挡不住,终究还是轻易放弃了生命。为别人而死,在他看来是最可笑的字眼,可是经历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怎样的震撼。她这个复制品,真是一模一样,可惜用情的对象换了人。他嫉妒,也不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用尽全力,却是拉不回来。
“我不信我打不过风千动!我不信我救不了你!”狠狠的在他手上一掐。
像是收到他的檄文一般,薛慕云身子微微一震,手上握的更紧了。正要把手抽回来,忽然触到什么,掀开被子一看,薛慕云掌中露出丝帕一角,顿时生出疑窦。掰不开他的手指,只好唤了游方朗过来,用针在|穴位上刺了几下,才让他松开。丝帕已经被汗水浸的发黄,生死与共四个字也模糊了。
林飘云重重一捶,冷哼一声:“我说怎么病的越来越重了,原来是风千动这个混蛋暗中捣鬼!”把田菱儿叫过来,劈头就骂:“你怎么怎么照顾他的?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到他手上的!”
田菱儿吓的磕头不止,一边哭一边比画着。
林飘云抬手一巴掌打的她栽倒:“早就到他手里了为什么不早来说?再出这样的事我挖了你眼睛!”把丝帕摔在地上:“把这个给烧了,去了他的心事。”看着田菱儿放到火盆里烧成灰烬,这才放心离去。
薛慕云是半夜惊醒的,手里空荡荡的,忽然跃起来,忙忙的四处摸索。田菱儿听到他的动静,赶忙点上灯。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找什么,却不敢说。床上床下都翻遍了,找不到丝帕,他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攥住:风要输了……风要输了……
看他把盛衣裳的箱子也打开,翻的东西到处都是,田菱儿慌忙上来拉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一件件抖开,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最后角落里还有一个小箱子,看样子不知多久没动过,锁都锈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用力摔打,小箱子经不住他的折腾,合叶裂开,里面的东西也抖了出来。
果然是一卷丝帕,密密的包着什么东西。薛慕云抓在手里,露出了笑容。小心的展开,一团东西滑出来,帕上却不是那熟悉的字迹。
结发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