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男人在这场腥风血雨之后不但活了下来,而且因此踏上了十分顺利的仕途。
就在秀家和清次殒命的八幡寺外,当时光正以十分悲痛的心情踏上战马,低头看到站在一边的又吉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忽然把他叫到跟前说:“又吉,你禀报消息有功,得以歼灭乱党,现在赐你泽井姓,任足轻番头一职,跟我来吧。”
又吉立刻跪下,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眼看着清次死于八幡寺内,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想起以前的事来更是泣不成声,忽然间说道:“殿下,有一件事想请求您,在那古野城下町和肥田城中有两位女子,一位叫阿惠一位叫阿静,以前曾受过照顾,也曾经答应了若能出头不会忘了她们,请殿下允许我把她们接来。”
光正那时的心情十分奇怪,他新丧胞弟,心中的悲痛难以形容,可是听到又吉这莫名其妙的请求却好像深有感触似的点了点头:“那就把她们接来吧,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情意,不管是对恋人还是亲友,能够有深厚的情意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没有再去看寺内的景象,而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另一个男人,森家的长子久马在得知八幡寺陷落,秀家自刃而死的时候,也没有逃跑,单骑从切末城赶回来领罪。
久马毫不隐瞒,包括把军中的情报透露给叛军,得知吉池照摄倒幕的意图秘而不报,利用这一点来置秀家于死地也都说了。
不止是家老和家臣们感到惊讶,就连久马的母亲绿子也是难以置信。
谁都觉得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像久马这样一心为秀家而活的人,竟然会犯下如此天大的罪行,但是不管这些人怎么质疑,久马把经过说得头头是道,根本就没有脱罪的意思。
光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看到表情的姿势低着头,只说了一句“嫉恨使人变成魔鬼”。
但是当光正又问到“你是真的一心想要秀家死吗?”这个问题时,那个一直跪在他面前表情冷漠的男人忽然就落下了眼泪。
光正不知道那究竟是否认的眼泪还是忏悔的眼泪,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感到悲恸而流泪,但是在久马企图当场诘腹谢罪的时候,却被光正指使部下夺去短刀按倒在地上。
光正在那时,用一种思量般的眼神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人生最悲处,莫过死别离,能够同赴黄泉路,应该是不胜喜的,现在不要去打扰他们,三十年内令你活着,如果想死,就等到那个时候,并且要远远离开这里。”
久马当然知道光正所指的他们是谁,他无法说出自己的悔恨,当时也没有办法思考,就那样被拖下去,之后由光正下令流放到南面的孤岛八丈。
************************************
次年七月,光正的正室希子夫人生下女儿皋姬。
阿药捧着新做的八丈绢和服走过回廊,她望了一眼庭院,那里红松群生,抽枝的胡枝子结成篱笆,筱竹边的门扉安安静静,院子深处是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长着萱草,常春藤密密麻麻,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金昆院的祈愿所外,北御门默默合着手掌,那里供奉着灵位,供桌间的红漆刀架上静静摆放着两把黑鞘的刀。
鲜红的绪绳缠在刀鞘上,缀穗垂直着,阳光照射下犹如一幅静止的画。
尾张藩正值最繁华昌盛的时候,那古野的城下町一年到头都热闹非凡。
城郊外的野寺,这一天接待了两位过路的客人。
这两位客人,其中一个是大约十七八岁的美少年。
他身穿着一件表里均为黑褐色纤细花纹绸料的衣服,腰上系着缎子饰带,在后面打结,肋下插着一把中等长度的腰刀。
在他身后的男子长相英俊,背着桐木箱,箱子上有账本和算盘,看起来像是行商。
少年的打扮虽然不引人注目,但却有一种俊逸的风度。
被这位少年吸引的,是寺庙中的一位僧侣。
这位叫做“无念”的和尚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
“染丸少爷。”
他剃净须发的脸让那少年呆了一呆,但是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不木,是你啊。”
他微笑的眼神毫无阴霾,说话的声音也很平常:“你出家了么?”
“哈哈,是啊,因为没有地方去,全靠这里的住持收留,也就不用花心思去想谋生的事了。”
不木看着他道:“染丸少爷,您这是去哪里?那个男人是谁啊?”
染丸笑了笑,他看着外面坐着的男人道:“那是卖香料的传次郎,是个很好的人。”
不木“哦”了一声,心里明白那人和染丸的关系,于是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对了,那个……”不木犹豫了一会儿说:“虽然不想提那个时候的事,但是,那天在肥田城外射出手里剑的,是染丸少爷您吧,您为什么不过来呢?”
他一边说一边眼圈泛红:“双叶小姐她,到最后都还在叫着您的名字哪。”
“真的吗?”
染丸默默地说道:“请不要告诉我姐姐她最后说的话,不管她是对我说还是对别人。”
“为什么呢?”不木这个粗糙的男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理解的,即使他出家当了和尚,大概也无法读懂经文里的意思。
染丸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因为我不想听到姐姐对我说抱歉,不管我为她做了什么事,那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
不木沉默了下去,就在这时,外面的传次郎轻声喊道:“阿染,我们该走了。”
“嗯,我这就来了。”
他对着不木微微一低头,穿上鞋子准备出去。
不木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请等一下,我还有东西要交给您。”
他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床边放着一个黑色的陶罐,用黑布包裹着,那是双叶的首级烧尽后留下的骨灰,但是不木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只是转向了旁边,从盒子里拿起一个银铃。
再次回到染丸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穿好了鞋子在那里等着。
不木把铃铛交给他。
“就当是纪念吧,毕竟是您的姐姐。”
染丸在拿到铃铛的一瞬间笑了:“谢谢。”
他转身又脱掉一只脚上的鞋子,仔细地把捻绳系在脚踝上,不木看到他一边穿鞋一边好像伸手擦了一下眼睛,但是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仍然只有笑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染丸看着他,慢慢地说:“有一个叫做森泽平介的人,能不能请不木你替我点着常香盘为他诵经祈愿,求一下冥福呢。”
“好,好的。”不木不知道染丸说的是什么人,但只要是这对姐弟拜托他的事,无论什么也一定会做好。
“请放心吧。”
“谢谢,那么我就告辞了。”
染丸走出去的时候,一路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不木看着他的背影,隐约听到了对话。
“什么声音。”
“好听么?”
“嗯。”
“……”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活过爱过的人。
初夏的碧蓝天空下,活着的人随时还会和更多人相遇。
町街上的铁铺每天散发着滚烫的热气,路人都走避不及。
六藏坊在摆着水桔梗的水桶边抱起邻家的孩子,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个穿着粉红色小袖的少女抬头望着他道:“阿玉姐还没有回来么?”
“啊,是啊,还没有呢。”
六藏坊看着远处的神社,那里在举行夏季祭典,喧闹的声音已经隐隐传了过来。
这一年的魂祭特别热闹,或许正是因为没有灾厄的缘故,每个人都感到无比愉快。
男人头戴草编竹笠,女人把头巾两端折向后面蒙在头上,大家聚在一起跳盂兰盆舞,齐声唱着“山颂”和“松明颂”,只要一走进人群,就能被衣袖上的薰香和花香所迷惑。
一位美丽的女子站在神社阶梯下的绿篱边。
她穿着一件染有淡蓝色突起圆圈花纹的白衣,外面罩着同样白色的蓝缀穗罩衫,被剪短了一截的秀发上插着一把蘸水梳头的梳子,白缎袜衬着红捻绳草履显得分外漂亮。
句月站在这里微笑地望着攥住五文钱跑去买鲷鱼烧的女孩。
那是寺院里收养的孤儿。
虽然在八幡寺陷落之后,从那废墟中找到了秀家留下的绝笔信,但是句月却坚持不愿再回到京都的家中去。
剪掉束发,意味带发修行,出入寺庙得到了和胧光院相当的自由。
寺院中时常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或是流落街头,或是遭受虐待,但是只要有人伸出手去,立刻就会怀着感激的心情掉下泪来,那乖巧可怜的样子,没有人能不被感动。
女孩跑上阶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句月一惊,刚想要追上去,却看见一个年轻的货郎把她抱了起来。
那人背着的藤箱上插着五颜六色的风车,夏风一动,立刻就纷纷转动起来。
他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膝盖,一边从箱子上取下一支红橙相间的风车递过去,还在她耳边细细说话。
句月就那样望着他,货郎直起腰来也看到了她。
那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眼睛里充满了温暖的笑意,看到句月的时候仿佛呆了一呆。
他们目光相对,句月在那时,好像感到在心中最深处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奇妙的声音。
她露出微笑,也微微躬身,向着对方行了谢礼。
周围跳舞唱歌的喧闹声一直传向远方,连游廓内的游女们也全都出来混在人群中玩乐。
若鹤透过红漆栏杆望着热闹的人群,眉间染着淡淡哀愁。
佑兵卫在身后道:“怎么啦?是想出去走走吗?”
“不,只是觉得这么热闹,过了之后就会显得更冷清,来来去去不过如此,人生真是悲凉,想着想着也不由得恨起爱染明王。”
“怎么会呢?”佑兵卫笑着道:“若鹤这里,不是一直都很热闹么。”
他从怀里取出一支银色的发簪送过去,若鹤一边道谢一边收了,她望着手里的饰物,忽然问:“佑兵卫大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