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亦是难以想像,那血肉横飞、人间修罗场的沙场上,便是如今面前平静军营生活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造就的。
不意外的,天空中划过熟悉而苍凉的雕鸣。胡璇由缝隙中抬眼看过去,万里碧空中,一只大雕盘旋鸣叫,清冽的声线带著苍凉的气息划过心头——胡璇的面上扯出一抹苦笑,这时只有血雨腥风的场面在脑海中更为清淅的呈现,那从未亲眼所见、尸积如山硝烟弥曼战後余殇。
蓦然间一惊,自己神游的时候,一直窥看的缝隙前出现了莫查合意气风发的笑脸。胡璇向後退开,莫查合便举步进了来:“你还在这里看什麽!快去准备!”
胡璇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到盛满了水的水盆前去洗漱。
莫查合由身後跟了上来,粘在胡璇身後,环住了他的腰身:“我竟然也有些舍不得你!”
胡璇微微的一怔,心中却害怕他又改变了什麽主意。
莫查合嘻笑著胡璇的颈侧摩挲了一番:“若是你大难不死,本王也不会嫌弃你从过雷延武或是宴子桀,你就留下来,好好陪著我。他们给你享受的荣化富贵,本王也一样会给你,怎麽样?嗯?”
胡璇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却仿佛感恩又不可置信的看著莫查合:“大王……当真麽?”
“中原不是有句话:君无戏言麽!”莫查合得意的点点头,这才离了胡璇的身子,正了正自己的衣襟:“一会儿本王命人给你送来一套亲侍的衣装,你换上了,也方便行事。一过了晌午你就随本王同行!”
这日上午,莫查合大营的二十万士兵,五万留守,余人分为五组,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组出发。到了午後,胡璇随同莫查合最後一批人马向北行进。
倾国Ⅳ缘浮章二十三
夜色下,通往宴子桀寝殿的路上,急匆匆的走著两个人影。
安公公两手抱在胸前,微微欠著腰。天气已然转冷,匆忙的节奏让他的吐息急促,在空中留下淡淡的雾气,最後消散。
“你要记清。”安公公微微侧了侧身,身後的男子跟了上来,只差一点就跟安公公并肩,可还是跟在了他身後,头侧向安公公,听他训话。
“别自作聪明多说话。最好能不出声就不出声。”安公公一字一句的叨念著:“疼你也得忍著!皇上心气一烦,你小命不保。本公公提点你,是福是祸,也得看看你自己的造化。”
“小的记住了。”身後的男子低低的应了一句。
安公公撇著薄薄的两片嘴唇点点头,半翕著眼继续向前走。
宴子桀由大牢走了出来。身後的仪仗浩浩荡荡的随他离去。
“皇上。”原拓跟在宴子桀身後,轻声道:“您今天来亲审……可是……另有打算?”
“……”宴子桀仿佛正陷入深思中,顿了一顿才侧头看看原拓:“一切照旧。这些待与西砥交战後再理清也不晚!”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道:“边疆来消息了麽?安排去的人,都妥当了麽?”
“回皇上,张劲张太守连日快报,都说还没到,不过想必皇上启程的时候,一切便已经顺利进行了。”
宴子桀点点头,便又不说话了。
原拓是知道宴子桀最近时常神游,特别从韩越之离开那日起,听宫里的侍官太监说皇上总是难以入睡。睡到一半便起来砸东西。想是他喜欢极了那两个男子,都先後离他而去,一时心绪不宁,晚上睡不好,白天气色也差,常常精神晃忽,原拓自是能看出他强打著精神理政。
可这宴子桀又倔强,不忙到夜深是不会回宫安寝,最近一日三餐都是在御书房里,原拓陪他一同吃的。
宴子桀已然十分疲惫,可步子渐渐的向寝宫去,心里就越发的惧怕那个空旷的房间。要是回去了……又睡不下……
这些天宴子桀都时常有错觉。一个人入睡,那殿房安静得就像自己浮在一处黑暗、空旷、永远没有光亮、甚至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摔向见不到边的底处……那种孤独的心惊胆颤,就像时光倒流回五年前,每日每夜空寂的梦魇。
胡珂吵著怕黑,还可以钻去胡璇的寝宫睡。自己呢?只好留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的房间。比起黑暗,那时候自己仿佛更害怕那摇曳不定的灯火,地面上晃动的影 子会让独坐在床头的自己心惊胆寒,生怕下一刻就会由那移动的影子延伸出什麽来。黑暗仿佛以更安心,就像——遇到了可怕的袭击,只能闭起眼什麽也不看——在 黑暗中把命交给上天……却又不甘心。
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大殿前。连原拓是什麽时候离去的,自己都没有一点印像。
宴子桀的脚步有些犹豫,站在阶台的下面,微微仰头看著深蓝天空下,这座白日里看来气宇轩昂的宫殿,不知为什麽,这一刻却感觉著是一间进去了便出不来的庞大古刹。
“皇上……”安公公悉悉索索的小步跑了下来,老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您回来啦,快准备就寝吧。入了深冬,皇上要以龙体为重呐。”
宴子桀再由仿佛自虐的可怕心境中挣扎出来,点点头,示意安公公引路,走了过去。
打开殿门,房间比每一天要阴暗,也没有侍女来伺候更衣。宴子桀倒仿佛习惯了和胡璇在一起时候的亲力亲为,也并不在意,回头向安公公道:“浴殿备好温水了麽?”
“回皇上,早便备好了,等著您回来就能用了。”安公公笑咪咪的道:“皇上,没什麽事,老奴退出去了。”
宴子桀点点头。上两天他还总给自己抱上宫人的画像来问要不要翻牌,传了两个女子来,自己也没什麽兴致,又给谴了下去,今天他没又罗噪,倒也不错。
房门关合,宴子桀便举步向自己的龙塌上走。这时候才发现旁边的屏风边上,静静站著一个人影。
房间太阴暗,进门的时候宴子桀跟本没发现。如今余光藐到这个人影,第一个惊心的感觉就是——鬼!但那绝不是恐惧。宴子桀仿佛更有几分兴奋,面上忽然扬起精神,猛的转头向那个方向望过去。
是一个人。微微低著头,不自在的用手抓著淡青袍子的两侧,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有些失望,却又仿佛足以安慰。宴子桀向著他走过去。
那是一个长发拔肩的男子。身形样貌的轮廓……和那人有几分相似,才会最直觉的让宴子桀以为那是鬼魂。
到了他近前,宴子桀抬手,用指尖掐著他的下颌,使他抬起脸来。或许这是个羞涩的人,不敢正视宴子桀,目光游离不定却就是不敢正视自己。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呼吸频促,身体微微发抖。
宴子桀放松了手,转过身去给自己宽衣解带:“该准备的,安公公都让人给你准备过了?”
男子跟了上来,小心翼翼的伺候宴子桀更衣。他不敢抬头去看宴子桀,轻轻点头,也就算应了声是。
这幅紧张羞涩的样子倒是让宴子桀心里一动,很快的脱了个精光,披上浴袍:“去那边等朕。”手指了指宽敞的床塌。
宴子桀很快由浴殿回了来,已经开始带有某种兴奋和冲动。这次这个有些淡然,竟然比韩越之多了些神似……不由得急燥,几乎是小跑著回来。
走到塌前,放底罗帐,尽量让光线更暗,只能隐隐的看清对方的轮廓,宴子桀才急不可待的掀开罗被扑了上去。
很投入的一场欢爱,如果不接近那具身体,不微微辨别出那微弱却不同的体息、如果不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失落、如果……这场欢爱後,自己可以像从前那样依偎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宴子桀会几乎就以为这具体身,是自己一直渴求的。
由背後拥著他,享受欢爱後的的温暖,那种空洞的心理似乎得到了一些填补。寂寞黑暗或孤独仿佛不再可怕。随之而来的,是扑天盖地的疲惫,连日来的夜不成眠积起的倦意袭卷而来,心底却荡漾著暖意:“璇……我……不走了……”时光仿佛飞回到十八岁那年,那个即将分别的午後。
转身前,自己分明看到了他不舍的神情。那时候有种什麽样的冲动涌上了鼻子?酸酸的……涩涩的,比自己受过的任何一种委屈,都让自己觉得心纠。如果只是单纯的恨,是绝不会那般酸楚到想哭……可是那麽久、那麽远的心情,要翻然到五年多以後的今天,才能想清楚。
他是高高在上的,原本就是!受人尊敬拥戴,永远气定神闲、微微含笑,高贵得就像天上的神人降世。
你凭什麽!原本,我应该是皇子,你应该是一名草芥!原本,如果我愿意,你的温柔就应该只有我能拥有……
他绝不只是待自己这麽温柔,这种高贵的温柔,也绝不是自己那种拖油瓶的“皇子”可以占有的!
还有……朝不保夕。命都没有了,还想要拥有什麽?如果,能重新拥有这天下,还有什麽不可以得到?
可朕——真的不知道,你也如此自私。
胡璇哪!如今朕也如你当初一样,高高在上。你看,你不是也难於自安,不肯全心全意的接受朕的关爱,一定想要夺回朕的江山麽?
如果……那时候,朕没走……你就把全部的温柔,都给朕一个人……
“好不好……”宴子桀拥紧了那个身躯,面上微微含笑。
男子忍著剌疼,却愣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死死咬著唇、皱著眉,点点头以示应答,却全然不知身後的人,早已入梦自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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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璇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