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东方不败喃喃自语。“为什么都这样对我?”
杨诗诗一刹那觉得好笑。
教主大人。
教主千秋。
教主,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我们已经挖心掏肺给你。
“杨诗诗。”他猛然叫她的名字。
杨诗诗觉得此刻的东方不败,神情中有一种孩子气。很沧桑的孩子气,很酷烈的孩子气。
她心头有一些温暖。
就如一个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任性地踢打自己。
“教主?”她温柔地答他。
“猿飞日月同任我行携手了。他们攻上黑木崖之时,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好的。”她温柔地答应。
要问什么事情么?
还需要问么。
杨诗诗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过一天,算一天罢。自己已经追赶不上了。还能怎么办呢?
“盈盈,你就不要去了。”令狐冲有些担心地看着爱妻。
“不至于的,别那么紧张。”任盈盈小手握住令狐冲的大手,在大手里面调皮地游戏。“不过才晚了六七日没来月事而已,未必是有了。”
“万一真是有了呢?我听人家说,保胎就在这头几十天。”
“好啦,我应承你,我只照顾阿爹,不出手,总好了吧?”
她盈盈地笑,真是配衬她秋水一样的名字。
令狐冲还是有些担心。
任我行是斗不过东方不败的。
他此去,不过是给东方不败一个考虑的机会。指望东方不败能够从“胜”和“败”当中走出来,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也不担心东方不败会伤害任氏父女。只是,东方不败还不知道他和盈盈之事,也不知道盈盈可能怀有身孕。
他不知道东方不败对于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反映。
洒脱如他,当不会太在意?
只是千万莫要出什么意外,伤及盈盈肚腹中的无辜胎儿。
任盈盈却一点也不在意。
不去?怎么可以不去?
不去,怎么把阿爹和令狐冲卖给东方叔叔?
不去,怎么表示自己的忠诚和决心?
东方叔叔又怎么会原谅自己?
至于什么月事推后……她一点也不担心。
让他去。有小孩如何,无小孩又如何?
大人都不知道能活过多少天,何况小孩。这个世界。
(26)
东方不败还是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奶奶,哥哥和妹妹。
有一次,有人冲进来,把他的爸爸,妈妈,奶奶,哥哥和妹妹全部杀掉了。
他当时因为做错了什么事情,被爸爸拎着耳朵扔在家门口的河边罚跪。
那些人冲进家门的时候,以为他是别人家的小孩子。
事实上,很多邻居簇拥过来看。
他们也不管,只是喝令旁人不得接近,就在那里手起刀落。
在那个时候,汉人杀苗人,是可以无什么顾忌的。
东方不败就混在邻居堆里,看着那些人把他的家人杀光,杀尽,再一把火烧了房子。
他记得他哥哥曾经惊恐地逃到了外面,看见了他,向他伸手。然而背后的刀却来,将他砍成两截。
他也记得他妈妈苦苦哀求,甚至解开了衣裳和裤子,用女人最原始的东西来哀求一个幸免,那些人却依然划开了她的胸膛。
爸爸妈妈对他并不是太好。爸爸宠哥哥,妈妈爱妹妹,一般的家庭都是如此。
奶奶比较喜欢他,爸爸妈妈对他的调皮而头疼的时候,奶奶总是笑着拍拍他的头。
但是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东方不败最聪明,最好学,最好动,将来的成就也一定最有眉目。
只是爸爸决定要加倍用心管教这个有出息的儿子,才常常对他故意板下脸。东方不败太小,差点以为父母不爱他。
有时候偷偷想,要是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会不会伤心?
要是死了呢?
或者,干脆毒死哥哥妹妹,让爸爸妈妈爱自己?
小孩子的胡思乱想总是刹那就烟消云散,其实哥哥和妹妹还有小小的东方不败之间,感情非常好,东方不败喜欢妹妹的可爱,也羡慕哥哥比自己高的个子。
这样一个人人会有的琐碎童年。
遇见了一个人人可能会有的灭门血案。
然后就被神教收养。练武,修一点点文。
看了很多很多书。
以为自己明白了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常人。
娶妻生子,专心事业。
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接受。
他崇拜韩信和岳飞,也对三国演义里的男儿景仰非常。
慢慢知道自己的能力。慢慢决定,要对这世界做什么样的改变。
一个理想的人。
东方不败应该是一个理想的人。
当收养他的长老死去,他仗剑复仇,却抑止住了本来就淡漠的一点悲伤。
他以为自己达到了他的理想。
面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不太投入,都清楚明白,自己若是失去他,也一定能很好地活下去。一点妨害也不会有。
永远把感情控制在自己能够把握的程度。在完全的理智下面,去行事,去负责,去勇敢,去背叛。
绝对,绝对不成为一个被感情冲昏头脑,不可理喻的人。
他以为这样,就能杜绝一切伤害。
现在,却是被理智折磨。一样已经不可理喻。
铜镜如水。
东方不败在镜子前面,用一把小小剪刀,修剪自己的眉毛。
粗黑的眉毛略略清减。
然后……是黛。
一盒黛,一盒粉,一盒胭脂。
东方不败为自己画眉。
然后敷粉。
最后抿一点胭脂。
镜中的人,形容古怪,却并非不艳丽,并非不俊美。
长发披散下来,男女都是毫无分别。
宽宽的衣裳,藏住他的身体。骨节粗大的手,缩入袖中。
控制喉头肌肉……他轻轻咳,发出女声。
扮演一个女子。
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他下楼。
一群歌姬叽叽喳喳,彼此也不是熟识,好奇地凑过来跟东方不败打招呼。
“你好漂亮啊!”一个靓丽的年轻女孩对他说。“可惜长得太高了些,皮肤也不够白,不然的话,你就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了。”
“哦,我哪里漂亮了?”东方不败问。
“你的眉毛眼睛很好看,有很特别的神采。”
“切,”旁边的歌姬插过来,“好看有用吗?又不一定会唱歌。”
“是啊。”东方不败跟着笑。“我不怎么会唱歌。”
那歌姬很满意的样子,东方看见她脸上有些皱纹,头上妆饰着羽毛。“告诉你啊,不许跟我抢,我是总管大人内定的头牌,必是要站在中间位置的!”
“中间位置?”
靓丽的女孩子掩嘴笑。“别理她。她以为站在中间就能被挑选去侍寝了。天真。”
侍寝么。
用自己的身体换自己的未来。
用别人的欲望换别人的帮助。
就好像东方不败一直所做的那样。
青春正艳的女孩子拉着东方不败的手讲话。她的嘴唇翕动,东方不败却听不清楚。
忽然破碎。
忽然觉得自己下贱肮脏。
忽然开始忘记自己所预设的那个人生,那个神一样的东方不败。
“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女孩子笑眯眯地打探,“给总管大人送了多少钱才能来的这里啊?听说神教教主是个第一等的英俊男儿……我可不指望被他看上,只要远远望一眼就好了……最好能被来往的宾客选中,希望有个年轻些的,温柔些的好客人……”
第一等的英俊男儿吗?
不是的。他不是的。
他连男人也不是。
他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人。也保护不了天下人。
他在夜里像一条狗一样求人鞭打自己。
他宽宥所要利用的,苛待已无价值的。
他不能够彻底心狠手辣,也不能够接受大义直言。
他希望自己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但是做不到。他希望自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也做不到。
他被东方不败这四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没有达到,就想要放弃了。
“姑娘们姑娘们,来排练了。”教舞的中年妇人出现,拍掌呼唤众人。
东方不败恍惚地随着女孩子们,迈动脚步。
他的恍惚变成风情,举手投足之间,竟真的有了妩媚的姿态。
“八月十九,日月神教立教之日,黑木崖必定大宴宾客。我们就在那时上山,突袭东方不败。”任我行沉声布置。
任盈盈与令狐冲齐齐点头,却各自心怀鬼胎。
猿飞日月挂在墙角,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莫要忘记我们的计划。他用眼神提醒任我行。
任我行身上射出激烈的杀意。
(27)
八月十九。
多年前是什么样的英雄开创了这一片事业,已经无甚人记得。
现在的江湖,威名赫赫,无可置疑的第一高手,乃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
正派人士口中的魔教,乃是另一些人心中的神教。如日,如月,照耀光明。
前线传来战报,云南总督容某,自刎于城破之日。同一时刻,与东瀛联合的日月神教水师,从南海进逼东海,明朝水师营不知深浅,按兵不动,退却百里。
朝野震动。正式派兵剿匪。
西南一块,于日月神教而言,形势大好。
黑木崖上,歌声饮宴,极尽奢靡繁华——朝廷兵马一到,现今黑木崖上高手低手,将无差别地出现在战场之上,浴血奋战,同子弟兵们一起,去转战那东方不败心目中的如画江山。
今夜一饮,算是告别。
童百熊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被酒浸得变了颜色。他嘿嘿笑着。
不忍心自己儿女替代,宁可亲身出征。快要七八十岁的老家伙,一手抱着一个娇嫩的小姑娘,乐不可支。
痴痴呆呆的上官云也被抬了出来,放在一张软榻上,一边看着歌舞,一边任菜的汁水从嘴边流下来,表情里有一种荒谬的欢快。
连杨莲亭也放开怀抱,坐下主位大口灌了些美酒。反正根据安排,教主要亥时才会出现。这会儿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他抛了拐杖,腿脚却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忙来忙去的时候颇有点可笑。那些仆役们根据他的安排端菜送酒,又热闹,又有秩序。
乐声悠悠响起。
一排歌舞妓旋着小碎步舞了出来。中间的美娇娘开口唱: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唱的是马致远的一曲“夜行船”。
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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