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像只小松鼠一样开始剥着栗子,塞进一颗到嘴里,露出像孩子般欣喜的表情:“陈哥!这栗子真好吃!”
“是啊。”我带点宠溺看着他:“你以前就爱吃。”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嗳,你也知道这是栗子?你没把这些东西忘了?”
“没忘。”他摇头:“刘哥说,我日常的东西啊,说话啊,都没忘,唯一忘的,就是发生过的人和事。”
“以前发生的人和事……”我的目光飘向窗外,刚刚来的时候我还问过医生,他说蓝宇的情况其实是很特殊的,有的东西忘记了,有的东西还残存在记忆里,这样的病人是很有可能恢复的,但是据说相对也是很危险的,万一治疗不好,或是受了什么刺激,可能就会变成植物人,一生就完了。所以目前对蓝宇一直采取的是保守疗法,就是任其发展,慢慢开导,看能想起来多少就想起来多少,对于其它的什么电击啊,催眠一类的疗法,都没有尝试过。
我叹口气,换了个话题:“蓝宇,你醒来的时候,都谁在你旁边啊?”
“就是刘哥一直照顾我。”他继续剥着栗子,又递给我一个剥好的:“他告诉我我叫蓝宇,还告诉我我是在车祸中出事的,他把我送到这里来治疗,但是……”他的声音有些不解:“他从来不和我讲以前的事情,即使讲,也只是告诉我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哪里毕业的……至于我经历的事情,他说他也不太清楚。”他看着我,目光有些求恳:“陈哥,你知道我的事情么?能跟我说说么?”
我看着他,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该如何对他讲,我买下了他的初夜,然后他爱上了我,我又一再的伤害了他,他用他全部的积蓄救了我的命……可是当我终于决心和他永远在一起,永远爱他的时候,他却……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朦胧中我看见蓝宇放下手中的栗子,我听见他喃喃低语:“……陈哥,你也不愿意和我讲……我知道,也许,我以前是个很不好的人吧?……可能我做了很多坏事……所以,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
“不不。”我叫出来:“你瞎想什么呢你!”我拉住他的手:“蓝宇,你听我说,你很好,原来你就是个特别好的人……现在也是……有些话,陈哥现在不能和你说,以后的,以后,我一定慢慢都告诉你,好么?”
他看着我,眼底的阴霾慢慢的散开来,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陈哥。”
我放下心来,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洗发水:“蓝宇……你以后,就用这个吧,很好闻的。”这是我跑了好几家超市才找到的,还差点以为不生产了。
他打开盖子闻了下:“真好闻,谢谢你,陈哥,这也是我以前喜欢的吧。”看我点头,他低下头去:“陈哥……我想跟你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特别熟悉,特别亲……真的,我想,我们以前……一定关系很好吧?要是……要是我想不起你来,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我知道。我不怪你。”我屏住呼吸半天才说出来这句,我怕自己声音中的颤抖被他听出来。
蓝宇,他依旧那么聪明,那么敏感,只是,他会想到,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么?
(六)
那以后的日子其实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我平时在刘征公司里上班,有了闲暇时间就去看蓝宇,给他讲乱七八糟外面的事情,他总是听的很开心,我甚至想,如果他真的永远想不起来,那就一辈子这样,也挺好。大不了,我可以为他改了名字,不叫陈捍东,叫陈猫陈狗都行,只要他好,爱叫什么都可以。
刘征这一段时间在谈一桩比较大的生意,却没提让我插手的事儿,我想人还是多少都有些私心的,也就没多问什么,尽力的去处理公司中的一些杂事。我是在去了温哥华以后,总觉得看透了钱原来就是那么回事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够花就行了,以前自己赚了那么多的钱,自己最爱的人依然说离开就离开了,什么都挽留不下来,没用!
可是现在回国了,我又必须开始改变自己的看法,我已经不想让刘征负担蓝宇的医疗费,我想自己承担关于蓝宇的一切,可是这样一来,经济压力就无形的加重了。我每月从刘征那里领的钱,刚够给蓝宇交各种费用的,我自己总不能不吃不喝。好在爱莎还定期从国外给我汇些钱过来,总算是能维持。我不由得暗暗感叹,原来那挥金如土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自然是不能安于现状的,我想自己干,挣一笔钱后,让蓝宇过好日子。可是自己做也是要有资本的,我又不能向爱莎要,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向刘征开口。
刘征听我说要出去单干以后愣了半天,还问我是不是他给我开的钱太少了,我摇头说不是那个意思,他说那你丫抽什么风啊?我笑笑说我想让蓝宇过得更舒服点,刘征看着我又愣了半天没话说。
后来刘征问,你要多少钱?
我比了个数字,他瞪圆了眼睛骂了一句。
我说没有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刘征又骂了一句,掐灭了手里的烟说你去哪想办法啊,还是我帮你凑凑吧。
刘征还是有办法的,一个星期后,他把一张支票放在了我的面前。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大恩大德莫齿难忘,他撇了撇嘴说瞧你那德行!
就这样,我的生意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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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蓝宇的病情也很稳定,由于我渐渐和病院里的医生大夫都混熟了,又塞给她们点小恩小惠,她们也就默许我有时可以带蓝宇出去到院子里走走,蓝宇每次出去都很开心,他说平时病院里管得很严,他只能打开窗子透透气,特别想出去走走,我笑笑说好啊,如果你恢复的好的话,我跟大夫说说,看看能不能带你出去逛街去。他像个孩子一样雀跃起来,问是真的吗?我笑着点头,他却又觉得自己失态,呵呵的傻笑起来,可爱透了。
有一次我们在院子里乱晃的时候,我没话找话的瞎聊,问他:“哎!你知道院子里这些树是什么树么?怎么光秃秃的?”
“听说是玉兰树。”蓝宇伸手拨弄着一根树枝:“听说一到春天,就能开白色的玉兰花,大朵大朵的,可好看了……可是我在这里住了五年,它们从来就没开过。”
“可能树都死了吧。”我随便回答着。
“不会的。”蓝宇很认真的说,拨弄着树枝给我看:“你看,这树皮里面,还是绿的呢,怎么会死呢?”他憧憬的望着这园子:“我相信有一天,它们都会开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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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等到玉兰树开花,却把爱莎等到了。
我每月都能收到她汇来的钱,可是我几乎快要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了。所以当她像个鬼魅一样,拎个大皮箱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着实吃惊的合不拢嘴巴了。
爱莎笑眯眯的上来要挽我的胳膊,被我挣脱了,我思忖着要把她安顿在哪里,我当然不想让她到庆贺的小屋那里,那是专属我和蓝宇的地方。但是我又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宾馆里,想来想去,我把她送到了刘征家里。
刘征和诗玲都很热情,给爱莎空出了一间屋子,还给她做中国饭菜招待她,把爱莎哄得很开心。我嘱咐他们不要和爱莎说蓝宇的事情,他们答应下来——其实就算不答应都没关系,爱莎的烂中文,在国内基本属于聋哑人的行列。
晚上爱莎要我住在她那里,被我拒绝了,我说在朋友家里做这种事情不大好,不符合中国国情,爱莎很生气,可是又说不出来什么。她委屈的问我干吗这么久都不回去,我无言以对,我不能跟她说我找到了久别的爱人,毕竟她对我算真的很好,5年来我们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也很尊重她。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开这个口,于是就拖了下去。我想把她先送回国再说,反正她的签证也呆不了多久。
爱莎在北京的这些日子,我被迫陪着她到处旅游观光,根本也没时间去看一眼蓝宇,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每天心烦意乱,却又脱不开身来,实在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爱莎尽管不满意,可是看我做为丈夫的表现还算称职,也没了什么可说的。她尽管爱钱,可是性格中还有孩子气,很容易相信人,这也是我当初选择她的原因之一,我跟她说我在国内
是想做点生意挣点钱,国内挣钱我比较得心应手,她听到钱这个词眼睛就发亮,再想想自己也玩够闹够了,最后终于决定要回去,我为她买好了机票,约定那天送她走。
就在爱莎走的那天,出事了。
我们还在机场,还有20分钟就要登机的时候,我接到了蓝宇那里医生的电话,医生在那边的声音很紧张急促:“喂,是陈捍东么?”
“我是。”
“你是蓝宇的家属吧?快点过来,他发病发得很厉害。我们找不到刘征,只好找你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子,也不记得自己冲着电话,又冲着爱莎胡乱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向机场大厅外面跑出去。
我的车子一路开得险象环生,到了病院我飞快的往里面跑进去,刚进大门就听到了蓝宇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听起来无比凄厉,我紧张得心里都揪了起来,急忙冲过去推开蓝宇房间的门,只见屋子里床倒柜倾,一个碎了的药瓶和注射器滚落在地上,一地的药水,蓝宇被一个男医生和一个小护士费力的按在墙上,他的表情痛苦的扭曲着,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音节碎片。我见到这幅场面,简直都要惊呆了。
那医生见我进来,大喊着:“快!快帮我来压住他!”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去帮他,他急忙冲出去,又拿了一瓶药水和注射器进来,我死死抱着蓝宇,叫着他的名字:“蓝宇……蓝宇……我在这里……你别激动,别激动……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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