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儿的事。」
杜瀛恍然大悟:「啥…搞了半天原来是那件事啊…我说南老大,你大错特错了。」
「我错了…平常他犯再大的错,我都可以原谅,但是他背叛我……」
杜瀛打断他:「不是他,是我。」
「什么…」
「是我告诉你爹,你的心肝宝贝崔慈心姑娘以前是汾州城的妓女,聂阿乡什么都没说。」
南英翔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没办法,天生嘴大,一个不小心就说溜嘴了。不好意思哦!」
南英翔一时气结,张口许久才想到一事:「不对啊,乡魂明明承认了,而且还说了好多过份的话。」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那个个性。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是他,他当然更是跟你对上了啊。」
南英翔无地自容:「我……我还打了他一耳光!这可怎么办……」
「那又怎样…他这种死脾气本来就欠揍得紧,你不用自责啦。」
「我怎么可能不自责…!」
整个下午南英翔在焦急悔恨中度过,一到换班时间,他立刻飞也似地冲向军医所。
聂乡魂坐卧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脸活像敷了层灰泥。他在上一次的夜袭中挨了七八刀,伤势颇重,现在整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原本丰润的双颊更是瘦得凹陷了下来。
他是个相当体面的年轻人,有一双形状完美的杏仁形大眼,眼角微微往上吊,带出一股奇异的媚态,但那眼神中总是带着愤怒、挫折和孤寂。他的唇瓣丰润柔软,现在虽然苍白如纸,更强调了爱憎分明的个性。明明是稚气未脱的脸,却又写满了超龄的沧桑和成熟,让人打从心里不安起来。
他从军只有两年多,只在军中学了最基本的刺击和搏击术,武功自然远不及南英翔和杜瀛那样高明,但是他为人机灵,办事麻利,没多久就被选为张巡的随侍传令兵。这在军队里被认为是最大的荣耀,就一个年仅十九,初出茅芦的年轻人来说,应该是心满意足了,几乎是……
现在,他倚着床头,漠然地听着四周伤兵发出的呻吟声。他的目光每隔一会儿就会瞥向门口,但总是立刻转开。像是在期待某个人影的出现,却又不断命令自己不能太过期待。
几天以来这焦灼又无谓的动作快把他逼疯了。每当门扇开启,他便像被雷劈中似地跳起,但是下一刻当他看见走进来的不过是军医、医护兵或其它不相干的人,立刻气堵咽喉,差点当场哽死。就这样不断地重创着自己,此时已是心力交瘁,暗自猜想当下一次门打开时,人还没进来他一定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门开了,还来不及逼自己冷静,朝思暮想的人走了进来。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反应,只能张口结舌地望着那天神般的身影。
望着他靠近,心中隐隐有一股声音在绝望地呼喊:「万一他不是来看我的……万一他视而不见地走过去……」
南英翔在他床边坐下。
「你脸色不太好。」
聂乡魂张口说话:「人品差当然气色也差了。」口气很冷,声音却干得厉害。
南英翔苦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气。这不就给你赔罪来了吗…」
「赔罪…」聂乡魂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南英翔诚心诚意地忏悔:「杜瀛已经告诉我了。我真是该死,居然没查证就冤枉你。实在没想到杜瀛会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兄弟,是大哥对不起你。」
聂乡魂心中一震,他跟杜瀛虽然也是从汾州一起逃难的同伴,但交情不过泛泛,没想到他居然会替自己顶罪。在吃惊之外,更强烈的是被浇了一头冷水的失落。
原来你是因为冤枉了我,这才来找我和好。要是我真的拆了那女人的台(事实上也真的拆了),你就跟我从此分道扬镳了,是不是…
心中忿忿,转过头去硬是不看南英翔。
南英翔长叹一声:「我知道光是道歉是不够的。我胡乱动手打你,原是该受些教训。你尽管打还我好了,打到你满意为止,不用客气。」
聂乡魂冷冷地道:「何必呢…你根本不希罕我原谅你,又何苦委屈自己…」
「说这什么话,我们可是结拜兄弟,做大哥的怎么会不希罕你…」
聂乡魂提高了声音:「有了女人,谁还管兄弟啊…你省省吧!」
南英翔连忙制止他,免得吵了其它人休息。长叹一声:「话不能这么说。你跟慈心对我而言是不同的,你是我兄弟,她是我未来的妻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聂乡魂咬牙道:「我哪儿敢跟她相提并论啊…在崔大美女面前,我聂小子算哪棵葱…」
南英翔按住他的手,柔声道:「乡魂,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大哥的心吗…」
聂乡魂心中剧痛,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心道:「是你不明白我啊!」
「吃药了。」医护兵端了药汤过来。聂乡魂别过头去,看也不看一眼。
「乡魂,别闹了,快吃药啊。」
医护兵这几天已经被他气饱了,冷冷地道:「南长官不要勉强他了,他就是不想治好呀。别人受了伤,用布条包一包继续出战,就只有他,偏爱在这军医所里一待十几天……」
这句话有如火上加油,聂乡魂跳了起来:「是军医逼我留下来的,你以为我爱窝在这破地方啊…看我不顺眼是不是…可以啊,我马上走……」
南英翔一手按住他,示意医护兵把药留下再离开。
「你不要这样,伤兵那么多,药材也是有限,倒掉多可惜。」
「那给别人喝好了,不然你喝也行啊。」
南英翔并不生气:「好主意。」竟真的端起药汤喝了一口,聂乡魂正兀自吃惊,岂知更惊人的在后头:南英翔口里含着药汤靠了过来,唇紧贴在聂乡魂唇上,在后者震惊之中,将药汤渡到他口中。
聂乡魂在这离奇的状况下喝下第一口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四周有几个伤兵无意间看到,也呆住了。
南英翔面不改色:「你是要自己喝完,还是要我继续喂你…」
聂乡魂的脑袋完全失去作用,乖乖将碗接过来喝完了药,南英翔要他躺下休息,万分温柔地为他拉上被子。
聂乡魂苍白的脸现在红得像煮熟的虾,裹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南英翔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道:「赶快好起来,张大人跟大伙都在挂念你。」
「嗯……」
南英翔拿出一个荞麦饼:「你吃不吃…我可饿死了。」
聂乡魂摇头,南英翔便老实不客气大嚼起来。
「好吃吗…」
「没你做的好吃。」聂乡魂自幼是僮仆出身,煮饭打扫等杂事样样来得,不时会做些点心给南英翔打牙祭,手艺着实不差。
沈思了一会儿,南英翔道:「至于我跟你的帐嘛……我不是还欠你一个要求吗…现在再加一个好了。」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那当然。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一定给你办到。」
聂乡魂想了想:「那么,我的第一个要求,以后要是我真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你一定要原谅我。」
「行。第二个呢…」
「我还没想出来,先记下。」
其实他早就想出来了,但若是这时候说出「求你别娶崔慈心」,只怕会破坏了这得来不易的融洽气氛。
南英翔微笑:「你真爱吊胃口,好吧,我等着就是了。」
两人又聊了些不相干的小事,聂乡魂知道南英翔又累了一天,便催着他回去休息。
南英翔离开前说:「你已经十九岁了,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聂乡魂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咀嚼着他说的话。未来……
是啊,十九岁,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呢。
但是,要是没有你相伴,我就不知道未来到底是什么了。
落花(3)
晚上,聂乡魂在床上翻来覆去,疲倦的身体虽然极需休息,但是整个脑海里都是南英翔的影子在飞舞流转,怎么也无法入睡。一旦触及唇上的余温,更是全身燥热,连这张床也无法再躺下去。转念忆起南英翔说干粮难吃,心想:「反正是睡不着了,不如借用厨房做几个饼给他,明早托人给他送去。」
主意既定,便下了床,偷偷摸摸钻进军医所的厨房里,从橱柜里找出面粉,卖力地揉起面来。
脑中幻想着南英翔的感动表情,正在陶醉时,从窗外飘来一阵清亮的笛音,温柔婉转的语调,在寂静的深夜中完全不显突兀,反而还带着一股祥和抚慰的力量(当然是针对那些不介意被吵醒的人)。只是听在聂乡魂耳中,却只感到直觉的厌恶。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出厨房,循着笛声去确认破坏他下厨兴致的元凶。
军医所是一所大街上的客栈改装而成,聂乡魂沿着大街来到路口,一转身就看见转角处的大榕树下坐了两个人。其中那名男子,正是肠胃饱受难吃的干粮折磨的南英翔。聂乡魂看见南英翔,吃了一惊,直觉便躲到路旁屋角,观察他的动静。
南英翔并没有发现他,始终一脸安祥,出神地注视着身旁吹笛的女子。
那女子年约十八九岁,虽然因战乱而稍有清瘦,仍是标准高头大马的北方身材,相貌清秀。而所谓的「清秀」,就是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的意思。
常人道美女是靠三分姿色,七分打扮,但这女子的打扮全无可取之处。黑中泛黄的头发中规中矩地挽了个髻,露出脂粉不施,淡而无味的素脸,偏又画蛇添足,戴了副质地色泽均差,一望即知是廉价品的翠玉耳环,毫无装饰作用,只会更显出她的寒酸。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的衣服。战时物资缺乏,衣着破旧土气是难免,但她只分到一套过小的衫裙,将她全身绷得死紧,几乎包不住那对大奶子跟浑圆的屁股,过细的腰肢也一览无遗,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肉欲的味道,彷佛在向所有的男人抛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