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在不远的墙角,有一个人影悄悄地退开,消失在黑暗中。
落花(10)
第二天夜里,聂乡魂在路口的大榕树下等着南英翔。
江昭青给了他一个提议,一个不容回头的提议。在真正踏上不归路前,他要再试最后一次。
南英翔满面春风地来到树下:「乡魂,找大哥什么事…」
聂乡魂心跳如激流,喉咙干哑无比,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开口:「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南英翔笑道:「那当然,大哥说出口的话决不会忘的。」
「我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办到。」
聂乡魂一咬牙:「好,那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娶崔慈心!」
「什么…」
南英翔还没回过神来,聂乡魂已「咚」地跪倒,抱住他双腿,哭道:「我这辈子就只求你这次了,从此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你答应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南哥!」
南英翔脸上的震惊逐渐淡去,化成了无比凝重:「你这是何苦……」
「你答应我吧!」
「不行。」
「南哥!」
「我好不容易才盼到我爹许婚,现在怎么可能反悔呢…」
「你说过一定会答应的。」
南英翔道:「我说『只要我办得到』,你要我放弃慈儿,还不如让我死的好。」
聂乡魂跳起来:「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对她这么死心塌地…」
「那我问你,她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老爱跟她过不去…」
「我!……」
南英翔目光如电地瞪着他:「因为你也喜欢她,是不是…」
「什么…」聂乡魂失声大叫。
南英翔长叹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兄弟,你就原谅大哥这次吧,我真的不能把她让给你……」话没说完,聂乡魂已猛然捧住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唇。
「!」南英翔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抗拒。聂乡魂用尽全部热情吻着他,直到眼前发黑才放开。
南英翔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告诉我啊!之前你不是也对我做过一样的事…你倒说说,你那又是什么意思…」
南英翔一脸疑惑:「我是在喂药啊。」
「喂药」二字一出,就如一道闪电劈进聂乡魂脑中,他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心爱的人。
「好,好,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使尽力气吼出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江昭青的计策是,聂乡魂先在张巡的酒中下蒙汗|药,将他迷昏后,再伪造他的手谕,将西门的斥候和守卫全部换成江昭青的人马。令狐潮的军队几日前早已伪装成逃难的流民,在城外一里半处扎营;一旦守卫掉包成功,就以飞鸽通知,大军立刻开拔,到时候西门的人再将城门打开,雍丘必败无疑。
军医对聂乡魂提出许多保证:父亲及叔伯追复官爵、母亲追封县君、当然还有他个人此后的荣华富贵,但这些聂乡魂全都有听没有到,只是呆呆地想着:只要雍丘陷落,南英翔就不能娶崔慈心了。
是夜,聂乡魂正要将下了药的酒端去卧房给张巡时,半路遇到南霁云正要去张巡房里,要聂乡魂将酒交给他顺便带去。聂乡魂不便拒绝,将酒交了出去。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又想到,张巡一定会邀南霁云同饮,到时两人一起迷昏,对他的计划当然更方便,因此放宽了心,偷偷溜进张巡书房,拿了张巡的职章盖在伪造的手谕上。
他赶到跟江昭青会合的地方,果然看见阴暗的墙边有人躲着,聂乡魂走过去轻声唤道:「大夫……」那人探出头来,竟然是南英翔!
聂乡魂倒抽一口冷气,直觉便想退后,手却被一把扣住。
「乡魂,去哪儿…」
聂乡魂压着满心惊骇,强笑道:「是南哥啊,你吓了我一跳呢。」
「你真的来了,」南英翔面无表情:「我一直盼着你不会来,结果你还是来了。」
聂乡魂努力装出最无辜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在散步而已呀。倒是你在这儿做什么…」
「抓奸细。」
「奸细…」
南英翔身子一侧,聂乡魂这才看见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人,每个人都给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给捆得像落网的鱼,显然是江昭青的手下,但是军医却不在其中。聂乡魂只觉背上一阵恶寒。
「你就是来见这些人的吧…」
「我不是说了我在散步吗…」
「我早告诉你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这人一来没大脑,二来运气差,最好是安份守己少耍花招,你偏不听,这回来不及了。」杜瀛坐在墙头,手中一个布包晃啊晃地。
聂乡魂仍在逞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也罢,有个礼物送你。」手中布包一抖,一个东西滚了出来,聂乡魂忍不住放声惊叫。
那是江昭青的首级。
「你……你们……」
南英翔长长呼了一口气:「你早知道他是令狐潮派来的奸细,对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
杜瀛道:「他死前全都招了,包括你跟他的计划!」
「他胡说八道你也信…」
「你刚刚交给南将军的酒,我找人验过了,里面下了剧毒『葬心散』。你还真是够狠哪!」
聂乡魂大骇:「他明明跟我说是蒙汗|药……」随即发现失言,却已迟了。
南英翔瞪着他,目光利得让人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为什么…」
聂乡魂努力想挣脱被握得发疼的手腕:「因为我讨厌李隆基啊!」
「这可是叛国的重罪!」
「我是隋朝杨氏的后代,没必要向李家效忠。」
杜瀛叫道:「你饶了我吧!」
「本来就是。况且我留在城里有什么好处…拼死拼活还是个小兵,也没什么油水;只要帮令狐潮一把,马上就可以当折冲,还有满满一车的金银珠宝……」
南英翔更用力地捉住他,吼道:「不要再说谎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吗…」聂乡魂一笑:「好,我告诉你。因为,我、恨、你!」
南英翔全身一震,手上略松,聂乡魂趁机挣脱,退了数步。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这样结束吧。
微微地笑着,凄凉的,决绝的微笑,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美艳无比。一抬手,佩刀往颈中抹去。
「啪!」手上热辣辣地着了一鞭,佩刀脱手而出。南英翔飞身朝他扑去,聂乡魂还来不及闪躲,腹部已挨了一拳,他顿时眼前发黑,就此不省人事。
悠悠醒来,听见耳边水声,张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艘小船上,背靠着船舷。想爬起来,但身上七八处要|穴被封,连根指头也动不了。抬头一望,只见南英翔跟杜瀛在岸上,正忙着把一包包的行囊往船上搬。
「你们在做什么…想对我怎么样…」难不成他们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船上,任他随水漂流吗…聂乡魂原本心怀死志,见了这阵仗,还是忍不住一阵惊慌。
「醒啦…」杜瀛手上忙着,笑道:「别紧张,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那可是人间少有的洞天福地啊。不但吃住免钱,而且不用忍受老色鬼李隆基,也不用听安肥猪的走狗胡言乱语,真的是太适合你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聂乡魂心惊胆战地转向南英翔:「南哥……」南英翔仍是忙着搬运包裹,背对着他道:「杜瀛会照顾你。」
「什么意思…」
「因为我杜大侠宅心仁厚,不忍心看你一条小命白白送掉,所以我在南将军跟南老大面前立下誓约,把你带去环境好的地方严加管教,保证让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管教什么…你又不是我爹!」聂乡魂惊得险些晕过去,没想到南英翔居然准备把他扔给杜瀛了事:「我才不要去!」
「这可由不得你了。」
「南哥,我不要去啊。」
南英翔仍是不看他:「这是最好的办法。你不能再待在城里了,况且你既然这么恨我,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你明明说过,不管我做了什么事,都会原谅我的。」
南英翔厉声道:「我是原谅你了啊!否则你现在还有命在吗…要是我爹也喝了那壶毒酒,现在会是什么情况…你有没有想过…」
聂乡魂哭道:「我不知道那是毒药,我真的不知道!」
南英翔压下怒气:「张大人那边,我会说你得了伤寒,杜瀛带你出城医治;这事只有我们三个,还有我爹知道。军医的事我爹会压下来,你不用担心。」
「你杀了我吧!我犯了重罪,你大可以把我凌迟处死,不然让我喝那壶毒酒也行,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南英翔怒道:「我费尽口舌才向我爹替你争来一条生路,拜托你不要再辜负我了!」
聂乡魂泪流满面:「你连让我死在你面前的机会都不给吗…」正打算一口咬断舌头了帐,身旁的杜瀛一把捉住他下颚道:「不要逼我再把你打昏,今天已经够伤感情了。」聂乡魂恨恨地瞪着他,杜瀛也只能长叹。
南英翔道:「杜兄弟,借一步说话。」
杜瀛将一条手巾塞在聂乡魂口中,满心愧疚地对他一点头,一跃上岸:「南老大有什么吩咐…」
南英翔把他拉到一边:「我把义弟交给你了,劳烦你好生照顾,千万别乱来。」
「南老大,我办事你放心啦。」本以为只是临别必要的场面话,谁知南英翔一把抓住他胳膊,长年习射的腕力非同凡响,杜瀛整条手臂立刻发麻。
南英翔的双眼比羽箭更锐利,加重了口气重复道:「我说,不要乱来。」
杜瀛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厉的神情,一时没回过神来,呆头呆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