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女友是个矮个子,精力充沛,经常在我们训练时跑来看他,两手分别提着重达十斤的水果零食。
城资五个家伙个个虎背熊腰,裸露在外的肌肉象是用打气筒充过。五人撞人均有一手,撞倒率高到了可怕的程度。反过来说,他们实打实的技术却很有问题,传球经常在空中划过一道恢弘的弧线,然后落到我们队员手里,投篮投中率呢,基本上在百分之十前后徘徊。除此之外,几个家伙脾气也不好,这一点和鲁达差不多,你站他面前进行防守,他会冲你直翻白眼:“滚远点!”他们自己之间也争吵不断,“妈的,你甩炸药包啊?这么远!老子怎么接?!”“炸药包不好吗,炸死你,咱队的进球率才能显著提高!”
面对这样一只队伍,我们所要做的,无非尽量避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与此同时,拼死的进攻射篮。因为:基于他们进球率实在微乎其微,防守没太多必要。
整个比赛中,我们进一球,对方就骚动一次,一场比赛下来,我方全当是高强度下的投篮练习了。
最后自然赢了,120:45,开玩笑似的。
队长很高兴,“干的好,下星期再和物理干一场,就踩着他们的尸体进八强!”他因为在女朋友面前帅了一把,有些得意忘形,嗓门这么大,全然没想到物理的系队的为了解对手情况,全都在场。
“喂,你们要踩谁的尸体呢?”
“还有谁?物理的书呆子呗!……呃,钟队长,你好啊。”
“好什么啊,尸体都要遭人搞了。”
“咳,什么搞不搞的?你这话说的……我那不是开玩笑吗,鼓舞一下我们兄弟士气,当什么真!”
“拿尸体开玩笑,有个性,我喜欢!那个什么,几时也借你几位的遗体玩笑玩笑?”
“那客气什么?等咱百年归了西,尸体任君蹂躏!”
“好!够豪气,今起,你们队五个家伙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啦。”
“没错没错,死是你的鬼!钟大爷,怕你了成不成,我们几个弟兄先告辞了!”
“嗯,比赛上见!”
“队长,”我们队的球员甲,“那人是物理的队长?太嚣张了吧!”
“钟维嘛,那个人……是这样的,”队长耸耸肩,“球技倒是无可挑剔。”
“我听说他女朋友是外院的古佳,号称N大校花的,”球员乙,“真想见一面啊,你说下次比赛她会不会来帮她老公加油?……杨麓你怎么啦?走这么快?”
“回去睡觉。”径直朝前走,把队友扔在后面。
“我请客不去啦?”队长不满的叫嚷,“就累着了?那可不行,城资的水平只算三流啊。你得多锻炼,体力不怎么样嘛……哦,什么校花啊,长得还不错倒是,不过妖气冲天。”
“那是,要比清纯,还属我们大嫂啊。”
“她?她那叫傻头傻脑,嘿嘿,不过你们老大我喜欢!”
我走的老远了,他们仿佛我拉下的屎,仍落在原地,议论的声音也落在原地。
我听不见了,终于。
回到宿舍,星爷扑腾向我胸前,我提起它,扔向床上;它不识相的再度扑来,再次被我赶走;等它第三次扑过来时,我有些倦,就任它在肩膀上跳来跳去了。
他今天看都没看我一眼,装作不认识我?嘿,好笑,我在为此郁闷么?
十一位数。
按一个数,停顿一下;停顿一下,问自己一句“我这在干吗啊?”
拨通了。
嘟——嘟——嘟——我这在干什么啊?
“喂?”我这在干什么啊?
“喂?”我真的在干什么啊?
“喂?谁啊?说话哈。”
“你好。”
“请问你是?”
“我喜欢你。”
“?请问你是?”
“我喜欢你,古佳,做我女朋友吧?”
“什么?!”
扔掉听筒,靠在电话亭的墙上,呼吸有些急促,汗顺着额头流淌。
日,我这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体育馆。
篮球赛尚未开始,队长带着我们做热身运动。系里的女生来了一大半,坐在观众席上,一面嗑瓜子一面喝水,养精蓄锐,为待会儿的大吼大叫做准备。
“队长,他们来了。”
“哦,别看他们,该干啥干啥。”
物理系是红色的球服,边走边燃,体育馆的空气突然燥热起来。
我望向大门外,天空碧蓝如洗,会有小学生在作文里这么写:“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花儿鲜艳,鸟儿歌唱,我背着书包上学校。”
两队队员开始握手。
“怎么?精神不太集中嘛。”他抓住我的手。
“等着尸体被我们踩吧。”我狠狠的捏。
物理系的实力的确很强,五天前我们观摩了他们和化院的比赛,那天体育馆被校团委占了搞活动,两队只好在露天球场交锋。
起初太阳很烈,惨烈。
物理系一路杀过去,赢得很烈,化院的唯有倒下来,任尸体被人踩。
比赛进行到第三节的时候,太阳进了云里,风伸着脖子使劲吹。我听见一个女的对另一个女的说:“他的头发,飘起来了。”
我也看见了,钟维的头发飘得的确很厉害,那些时候,他像一匹野马。
最终比分96:50,他上场25分钟,得分44。
我们的拉拉队实力非凡,这全靠班长领导有方。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平常披肩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左右手和所有的同学一样,各持小红旗。她穿了一条从未穿过的裙子,水蓝色,和我们的球服同色,两条腿撑得绷直,遇到我们进球,则突然朝天一跳,水蓝色绽开,底下白花花的清晰可见。
“你们系的女生不错嘛,”钟维闪过我,把球传给了他方10号。
“我也觉得。”我回头去追10号。
10号是对方块头最大的球员,他在篮下爆发力很强,灌篮势不可挡。但这个人似乎除了灌篮不会其他方式的进球,这样,一则体力消耗大,二则带有很强的暗示,他一拿球,我们队的几位便自动篮下伺候。10号到了篮下,飞身而起,不过我们队长早已先他而起,挡在前方;10号硬是一个空中错身,斜向灌篮,我们队9号仍然挡住他——他支持不了多久,后仰,猛然将球向前砸去,“哐当”,球弹在篮板上,“抢篮板!”我们队长大叫,我蹂身揽过球,回旋身子,拍球向对方篮下冲去。
钟维紧追身后。
我见识过他的速度,小时候打架我一旦临阵脱逃,势必三秒钟内被他拿回。
距离缩短,他贴近我的右侧,我顺势将球换入左手,继续前冲。
“杨麓,传球!”队友的声音,我装作没听见。
“杨麓,传球!”队长的声音,我依然忽略不计。
我咬定要和他血拚一回,加速前冲。
“想蛮干?”钟维赶上我,“太嫩了。”
“你管不着。”我突然刹车,在他吃惊的目光中纵身离地,在上升的瞬间,我估计了离篮筐的距离,一米五,太远,不能灌篮。我只要灌篮。
他在前方像一束喷泉,高高的张开双臂,砌成一道墙。
我向前扑去,离篮筐近了,一米,半米。
我的身体撞在他的上面,他向后倒去。
“砰!”我亲手将桔红的火焰盖入篮筐,球带着力量俯冲而下,下方,是他的脸。
我闭上眼,睁开时他躺在地上,血流满面。
观众席上发出惊恐的呼声,女子的尖锐哭泣。
“强,”他喉结颤动,对我说,声音轻的似乎不曾存在。
一群人奔过来,七手八脚,将他抬上担架。
世界模糊成了一团蠕动的蛆虫,一切动静都发出巨大的回声,无数的锣在敲响,混乱的让我措手不及。地上的血流进了我的眼睛。
十五
“没看错吧?那是杨麓吧?”甘辰从被子里伸出头,他看起来有些像蜗牛,覆盖住身体的褐色太空被是被压扁的壳,“才几点啊?就出去?”
“唔,跑步去。”
“不是吧?跑步带这么多香蕉搞什么,哦——”他点着头,那副神机妙算的样子看得我十分郁闷,“你不是瞒着哥几个和班长上动物园赏猩猩吧?”
我转身出门,拎着那袋香蕉的右手有些汗湿。
甘辰这家伙生性多疑,老觉得全世界人都在背着他搞阴谋,于是他擦亮眼,时刻准备着。
我走下楼,要不要再买点其他水果呢?香蕉还是前几天班长买的,据她说,篮球比赛要多补补,这些后来都成为甘辰诸人的八卦谈资。除了两柄又黄又粗的香蕉,她还给了一堆柿子,隔着塑料薄膜,像是满袋滚动的婴儿头,我忍不住大捏一把,软的心惊胆战——味道应该鲜美,不幸的很,刚放一天,它们橙红的皮肤上就起了层绿色的霉,跟被人揍过的淤青似的。
刚过六点,天已经亮了,但这种亮并不透彻,围绕四周的空气都染了铅,又重又灰又湿。树木像是刚从面缸里捞出来,叶子上粘着白色的霜。
水果超市的大妈站在刚刚撑开的店面门前,腰上转着呼啦圈。看见我,她不情愿的停下运动,跟着我进了超市内部,“要点什么啊?”
“哦,看看,”我抓起一颗橙子。
医院里的气味百年如一。
我从小到大,除了偶尔被母亲揍成重伤,还没怎么光顾过这地方。
门诊部的门前已经排了一溜人,一群小鬼被他们父母抱着,眼睛直勾勾的盯我口袋里的水果。小孩的目光里有种赤裸裸的欲望,等他们遭遇成长,并且躯体一岁岁的肿大,这种眼睛里的欲望就一点点的隐匿,当他们到了一生中最小心翼翼的年龄,目光里就全然没有欲望了(至少看不出来),这种情形很容易想象,他们的两眼睛就像瞎掉了,翻着青光,走在大街上,你会疑心该位盲人同志为啥不杵拐杖。
住院部508。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突然有些犹豫,去不去呢?
绕过人群,走向楼梯间。一个老太太站在电梯门前,叫我:“小伙子,这里有电梯——过来过来。”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得得,想拖延点时间都不行。
老太太皮肤黝黑,皱纹深刻,这些都暗示她惯于劳作,她吐字清晰:“没坐过电梯吧?”我没有表态,我大概明白这种老太太,她们等的不是别人的肯定,而是自己的表达,她们心里早就认定了答案,“晓得,乍一瞅这铁门儿,有点怕吧?不敢进去吧?俺清楚,俺也是头几回……多亏俺那老头害大病,进了这大医院,要害小病进小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