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话说的语重心长,掏心掏肺,倒不是宫中邀赏的那些太监们可比的。
映晨沉默半响,放开小朱子的胳膊,拾阶而上。
对着那高高的金銮宝座,三呼万岁,俯身尘埃。
手心里的汗,瞬间便沾湿了青色地砖。
“起来吧。”皇后依旧是高贵矜持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屑几分警惕,“刚刚林淑妃说你稍有不适,去凝香阁暂歇,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声音里有着明显的不满,今日皇上亲临选妃,她是皇后,自然得趁这个时候引起皇上的注意,也好让她的坤宁宫再次燃起长明灯来。
映晨笑笑,她知道皇后也是个聪明人,可惜今天心急了,偏生就拿她开了刀。一个干脆利落的皇后是皇上所喜欢的,可干脆利落,不应该是现在,而应该是在后面的,无论哪一个小家女子,训她几句,也算让皇上见见裙钗杀伐决断的能力。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几日舟车,嗓子有些难受,说的话嘶哑难听,为免玷污龙耳,故才拖延至此时。”映晨故意说得很慢,慢到每一个字都可以听得很清楚,偌大的宫殿中,只有映晨的话语,轻轻落地。
“皇后不要心急,这花魁本是三皇子的侧妃了,让你这么一说,难不成朕还急着见到她不成?”皇上也笑着打趣,一双眼斜斜的睨向皇后,看似没有生气。
映晨却注意到他的手,紧紧的抓住龙椅的扶手,直至泛白。
“是,臣妾唐突了。”皇后很识时务的走下凤座请罪,眼神却狠狠看向林淑妃,那眼神分明在说:“贱婢,快给本宫求情!”
林淑妃顺从的在皇后身后跪下,那如黄鹂般的嗓音带着几分委屈,低低述来,“皇上……皇后不过也是体贴皇上,才如此为难桃花姑娘的,还请皇上看在臣妾的脸面上,不要再追究皇后了……”
映晨想笑,却死命的忍住。
好一个林淑妃,看似句句都为皇后开脱,实则用“为难”“追究”几字,已将皇后的退路堵死,就算皇上这次不对皇后发作,日后定然再不踏入坤宁宫半步。
毕竟自大燕以来,子妻父娶便是莫大的忌讳。
今日皇后无心一句话,却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只可怜那皇后,拼了大半辈子的命,最后却折在了自己信任的人手里。
那皇上挥挥手,不耐烦的让皇后起来,笑着对林淑妃说:“爱妃说的没错,朕不再追究皇后的责任便是。”
随即看向映晨,“朕乏了,你让小朱子带你去安阳宫住下,安稳做你的侧妃去吧。”接着又回过头对林淑妃笑道,“爱妃,接下来那几个就拜托你帮朕看好喽,朕去惜华宫歇下了。”
林淑妃笑,叩首谢恩。
“吟春,挽夏,你们两个跟着皇上,一定要服侍好皇上。”
惜华宫是她的宫室,今天正想着如何在这新人们面前一露威仪,刚好皇上就遂了她的意。
真是天助她啊。
林淑妃又回过头看向盛德妃和珍贵妃,依旧笑着,只是那如画的眉眼更加生动,“皇后娘娘,两位姐姐,有劳了。”
映晨跟着小朱子走出宫门,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易过容进来的么?”
第二十二章 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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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那个小朱子明显的吓了一跳。神秘兮兮的向四周张望了半天才鬼兮兮地压低声音回答,“侧妃,这话可不许乱说的,皇宫中,哪里来的易容这种歪门邪道呦。”
这话说的貌似很坦然。
坦然到映晨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很歪门邪道的人。
居然认为这个叫小朱子的暗卫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关于易容……
其实很明显他是易过容的,表情稍显僵硬,不用说她也看得出来。
只是他既然不愿暴露,那她久不好多问啦。
两个人一前一后,安静的走着。
细碎的石子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直至??
看到那一角飞檐在日光中流泻,夕阳打在屋檐上,透出斑驳的树影。
孤寂而苍凉。
她便知道,安阳宫到了。
安阳宫在皇城的边缘地带。
再出两道城门就是皇城外了。
不过映晨还是奇怪,按理来说,这个三皇子应该是已经分为安阳王了的,属于臣子,理应移出宫外另选府邸。可为什么还是住在皇城内呢?这皇上不怕宫内美人逾越么?还是很放心自己的儿子?
正想着,就有两个看起来很伶俐的丫鬟跑上前来行礼:“宝珠,瑞珠见过桃侧妃。”之后那个眼睛很大的丫鬟又端过一杯茶来,躬身道,“侧妃就坐在这池旁歇一歇吧,宝珠来伺候侧妃用茶。”另外一个容长脸,高挑个子,略显沉默的丫鬟便有眼色的双手将金色绣着桃花的软垫摆在了池旁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随即又解释道,“王爷一直让这么坐的。”
映晨对她们点头笑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很不适应。
扭过头,却又看见那个叫小朱子的,笑意里含着难堪的神色,于是便起了捉弄之心。
“咦,你怎么还在啊。”映晨蹙眉,看似很不高兴的样子。然后顺手就端起茶杯喝茶。
只是这茶的味道,好熟悉。
“回侧妃的话。”那小朱子的眉眼极其温顺,回答的声音极其低缓,“奴才……已经被皇上……赏赐给您了。”
尽管映晨早有准备,可还是被最后一句给吓到了。
什么?
赏赐给我?
映晨稳稳端着的茶杯被不小心泼了出去。
那可是极品碧螺春哎……那是冬日降于白梅上的雪与秋日结于白菊上的霜和夏日落于白荷上的雨在白梨树下埋了三年,待三年期满后,再用来沏那春季采摘炒制的极品碧螺春,堪称人间难有的美味。
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在楚宫的时候,他就曾经这样喝过。
还记得,那一个江湖骗子,用这美其名曰的“四美茶”可治体内滞热之疾,哄了他整整四百两银子。
却不想,这四美茶他竟然喝到了今天。
他是在用这茶,提醒自己一些什么吗?还是……在以后步步为营的勾心斗角中,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当年那样简单的错误。
??为情所困。
当年,楚宫外,对着那样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
“墨离,这茶闻起来好香的。”年幼的自己拉着墨离的手不断摇晃。
“这茶是怎么做出来的?”年幼的墨离,眼眸如星,鄙夷的看着映晨,却乖乖的去问。
“呵呵,恕老朽不能相告。”那老头似是故意存着一分戏弄之心,语气淡漠,却好笑的看着她在墨离的身边嚎啕大哭。
“快说,说完了这四百两银子就归你了!”墨离大气的拿出四百两银票拍在老头的面前,随即又没好气的转向映晨,“哭哭哭,就知道哭!别哭了,烦死人了!”语气带着责备,眼神里却是深深的宠溺。
“看在这位小爷有情有义的份上,老朽就告诉你们吧。”那老头捻着花白的胡须笑,“这茶名四美,取夏日落于白荷之雨,秋季凝于白菊之霜,冬天降于白梅之雪埋于白梨树下三年,三年之后,沏以春季碧螺春,芬芳四溢,还可……”
那老头说到这里,故意停顿,歪着头看他们二人,“医治体内滞热之顽疾,两位以为……”
“墨离,我要我要嘛……”年幼的映晨总是这么简单,她只记得御医说墨离有体内滞热之疾,却忘了,那个老头眼中精光时闪,而且就连那枯憔的脸皮都是粘上去的。
说白了,那老头就是一年轻女子。
后来,墨离因为这件事狠狠的冷落了她几天。
若不是她,,他怎会出手便是四百两银子,怎么会被宫人看见告到婉贵妃身旁,又怎么,会被婉贵妃一顿板子招呼。
不过那时,他还是心甘情愿的吧。
现在呢?
现在,映晨坐在温热的石头上,舒适的软垫上绣着他们当年都最爱的桃花,面对着这样一潭安静的池水,手里捧着白瓷杯,喝着白瓷杯中的四美茶。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好像一切,都是按她预想的来的。
嫁给墨离,了此一生。
映晨对着那潭池水出神,茶水溅到手上也不觉得烫,只是呆呆的想着。
那年,那人,那微风。
俱往矣。
可惜,可惜。
小朱子小心翼翼的上前递过手帕,近乎谄媚的笑,“侧妃,您的手……”
映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烫红了一片,印在略显青色的白色肌肤上,怎么看都有点?人。映晨轻笑着摇摇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今是和茶过不去喽……不烫嘴就烫手。”
淡淡的自嘲,夹杂着酸意,让人心痛。
宝珠和瑞珠都有眼色的回宫取药,只留下小朱子在这里伺候侧妃。
待到旁人走尽,池水中闲鱼散开。
小朱子忽然开口,不再藏着掩着,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绝尘宫暗卫的身份,慵懒的声音散发着优雅的味道,“侧妃,他很担心你。”
“你不可负他。”
映晨似是没有听见,缓缓地闭上眼,似乎是想要以一种拒绝的方式接受此刻的一切,忽然脚下一滑,池旁湿黏的青苔便滑出一串长长的脚印。
小朱子愣了半响,才撕开嗓子大叫,“不好了??快来人啊??侧妃落水了??”随即挥舞着拂尘手舞足蹈的跑向池水正中。
第二十三章 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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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晨闭着眼屏息在远处的桥下停住。
就这么远,他们也得找一阵子呢。
她水性向来不差,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小时候没有告诉墨离,长大后则是没有告诉师父。有时候,心里难受了,就一个人到桥下坐坐,清凉而干净的水,不止会洗涤她的烦恼,还会让她觉得生命的纯粹。
呵呵……这种逻辑?是不是很幼稚?
是不是感觉,就像是一个做作的小孩?
映晨无所谓的将头上的一颗珍珠扔到水中,透过清澈的水,隐隐约约看得到这颗珍珠在水中沉浮,翻腾,最终陷在了水底淤积的泥中。金黄浅红的鱼儿们蜂拥而上,细嫩的嘴啄着那颗珍珠。
虽是深秋,在这水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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