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要陪我的,怎么可以不算数?”满儿依然坚持着,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翻涌。
我望向耶律丹真,此刻只能求他替我解围。
满儿顺着我的视线也回头去看耶律丹真。耶律丹真慌忙收起一脸看戏的样子,摆出父亲和王者的威严。
“嗯……这个么,”好象忽然想起什么,耶律丹真问满儿:“你姨娘走了么?”
满儿轻轻点点头,“已经走了!”。
耶律丹真把满儿拉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揽着,轻声告诉我:“满儿出生时,他母亲难产,所以,今天即是满儿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什么?我大惊。
可是,满儿明明管那女人叫“娘”,难道我听错了?
耶律丹真收敛了笑容,思虑着慢慢跟我说。“满儿有个姨娘,她们姐妹感情非常好,满儿三岁之前,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每年满儿生日的时候,她都会从肖氏部族过来。一来是祭拜她姐姐的亡魂,二来也是为满儿庆生。完了事,她就该回去了。……”
耶律丹真看看满儿,用大手抹去他眼角溢出的泪花。满是慈爱:“满儿想娘的时候就会叫她娘,是不是?没出息的小羊羔就知道偷偷地哭。”
满儿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他父亲的怀里,不让我看见。
我望着这对父子,呆呆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一个徐娘半老的姨娘,就因为满儿想娘的时候喊了她声“娘”,就害得我神魂颠倒策马狂奔几乎丢了性命。还把满儿的生日礼物给忘得干干净净?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胡涂!
宫里嫔妃的记录早就摆在我的案头,可我从来不曾看过。更没想过要看看她们都生了几个孩子,生的是谁。
发生了这事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失察在先!唉,我懊恼得靠在桶里,半天缓不过气来。
没办法,欠了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我伸手去拉满儿的衣角。“满儿,我还没用晚膳呢,咱们补一桌酒席怎么样?你看,时辰还没过,现在也还是你的生日啊!我们来喝酒庆祝好不好?”
满儿从他父亲的怀里扭回头来看我。将信将疑的,却显然已经动了心思。
“你还没用过晚膳?”耶律丹真急了,眼睛瞪着,跟头牛似的看着我。让我有点不敢承认。
满儿仰起头来看他父亲,“我也没吃饱!”娇嫩的声音适时响起,出言帮我的腔。
我松了口气,满儿肯帮我就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耶律丹真看看满儿,再看看我,火冒三丈地甩出一句:“怎么搞的,一个个连饭都吃不饱!来人,快点备膳。”
窗外一声应诺,晚膳几乎是随声而入。满满的一桌子酒菜已经在矮几上摆好,直接被抬进了屋。
满儿欢呼一声,跑去矮几边坐了下来。
耶律丹真也走过去。在矮几旁坐下来,掀开坛子,往酒盅里倒酒。
待满儿把所有的盖碗都掀掉,耶律丹真也把酒斟满时,这父子二人才注意到我还在浴桶里没有出来。
“你不是要用膳么,怎么还不出来?”耶律丹真故意一本正经问我。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真想上去揍他一顿。可是我此刻没有一点办法。
满儿闻言也回过头来看我,看见我在浴桶里苦无片缕遮身,出不得浴的窘态,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的小的笑成一片,我被他们笑得实在难堪,索性转过头。憋一口气,顺着桶壁滑下去,将自己沈入水底。
年少的时候,因为怕落水被困,父亲曾专门找人指导过我的水性。这些年虽然我都没怎么下过河,但闭气的技巧还是记得的。
我平躺在水底,静等鱼儿上钩。
不一会儿,头顶上方果然有人挡住了亮光,接着,耶律丹真的手臂伸进水里来捞我。
我等的就是这个,待他上半身完全探进桶内,我一手反抄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挺腰,在水中使出一招蛟龙滚水,就听“扑通”一声,耶律丹真被我拉下了水。
诺大的浴桶被我们翻搅得水花四溢。耶律丹真立刻湿透了全身,狼狈不堪。
等他站起身想找我算帐的时候。我早已经解下了他衣领间系的丝巾,展开来围在腰上跳出了浴桶。
满儿看见全过程,乐不可支,在地上跳着脚大笑。
我朝满儿挤挤眼,这样的礼物,百年难遇,看着还不错吧?满儿笑得几乎要躺下来打滚了。
我竟自打开隔间门,走去旁边的卧房换衣服。顺便告诉等在外面的宫人,“陛下在这里沐浴了,等一下要去园子里打拳,快去给他取套练武用的衣裳来换。……”
第十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岳靖舟似乎消失在了都城的街巷中。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动静。
跟在他身后的人回来报告,说他每人不是去烧香拜佛就是看山看景。要不就去诗社里填词作赋,十分清闲的样子。
耶律丹真问我,他这是何用意。我摇头,他故弄玄虚,那我们也只好拭目以待,且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朝堂上,依旧是每日的政务。我一边听他们辩论着时事,一边观察着各人的动向。耶律丹真跟我一样,也对岳靖舟的到来表现得不闻不问,似乎根本不曾考虑。
回去园子里,我让竹儿带话给他二哥,大敌当前,务必小心再小心。
岳靖舟此次来,我料想他绝对不会空手而归。而他此行的目的还不明朗,所以,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等着他出手。
我这里一方面是生意场上的事,不能大意,另一方面是人身安全问题,也要多加小心,绝不能出了纰漏,更不能有所伤亡。
一切安排妥当,我和耶律丹真静等大鱼出现。
大鱼迟迟没有动静,倒是城防司很是着急,天天如临大敌,早晚都要悄悄跑到御书房来询问该要如何调度岗哨,如何部署兵力。
我站在窗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对城防司说:“人家还没动呢,你就先把自己累趴下了。等到了真动手的时候,我看你还能怎么办?”
脸上的那道伤刚刚脱了痂,还有道红色的印子没有褪去。
耶律丹真坐在书案后微笑不语。城防司哭丧着脸,站在地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把镜子随手扔在窗台上,转身对城防司说:“你老实回去待着,让你那些手下养好了精神,等有情况的时候自会有人过去喊你,到那个时候你再跑快点也来得及。”
城防司信以为真,诚惶诚恐地点头,真的回去老实等着了。
我与耶律丹真相视而笑。
这是个比耐力的博弈,谁等不得谁就输了。
我是地主,坐拥地利,我有得是耐心,等得起。
三日之后,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我收到了一份精致的请柬。
岳靖舟约我第二日去城郊的碧玉湖泛舟赏莲。
耶律丹真皱皱眉头,不赞成我去。
我把请柬上的文字看了又看,轻笑:“为什么不去,他若肯以诚信相待,你难道不是多了一个盟友?”
“他若心存恶意,你能保证自己平安归来么?”耶律丹真声音低沉,戒备十足。
我放下请柬,回头看耶律丹真,耶律丹真平日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今日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忘了?!
不过我还是喜欢他为我担心的样子,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让我觉得心里舒服。
“如果我不能平安归来,那他还能平安归去么?”我问,答案不言自明。
翌日下午,我穿了一身素淡的衣服,前去赴约。
城郊的碧玉湖,景色正好。
湖畔山岗上,杨柳依依,山花烂漫艳红如染。坡下碧波环岛,湖上莲叶层层铺展,接天连地。
岳靖舟没带半个随从,孤身一人,站在船头等我。轻摇着折扇,看起来清清爽爽却别有一副不加掩饰的华贵桀骜之气。
我上了船,与他一起坐进舱中。
“我为你抚琴一曲如何?”岳靖舟兴致颇好。英挺俊美的五官配上灿若流星的双瞳,合着清澈温暖的微笑,让人无法拒绝。
我点头笑纳,听他弄琴。
琴声悠扬婉转,如高山流水,他的指法娴熟,意境甜润,清妙绝伦。
这时的岳靖舟看起来如一个风流书生般温文尔雅,款款笑容如春风般吹送过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实在想不出,这人就是几天前横眉立剑扬言要杀我的那个。
船家起锚。一篙一篙,稳稳地,将船撑到湖心。
曲罢,我赞叹他的妙奏。
岳靖舟不无得意。故做神秘对我说:“我这里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
我含笑望他,他转身将琴撤下,拿出一套精制茶具摆在我们之间的小桌上。点上火,慢慢煮茶。
他煮茶的手法从容老练,似乎对此道颇有研究。
我心里赞叹,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风月的一面。翩翩佳公子,“文武全才”,当真赏心悦目。若非我与他已成敌对之势,倒是真愿意与他结交一二。
小壶里的水很快就开了,岳靖舟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信口发言,“我还以为经过那天的事,耶律丹真他不会放你出来了。”说完瞥我一眼,自己先笑了,言下似乎颇有些自嘲。
我也笑,“好歹这里还是北庭,你都敢来,我为什么不敢?”
岳靖舟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定定地看我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慢慢收了笑容。
我不知他是何用意,举着茶杯有些进退不得。
岳靖舟移开目光,望着别处沉吟片刻才慢慢吟哦:“文或武,擅其一者已是人中龙凤,……而偏偏有人不仅文韬武略两者皆全,还要聪慧过人貌美倾城。得天独厚至此,怎不让人气愤。”说到最后,似乎已是愤愤不平。
我被他如此夸张的奉承逗得失笑出声,差点喷了满口的香茶。
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好手段。逢场作戏现编现演,嬉笑怒骂的功夫精湛绝伦,果然不负他风流倜傥的美名。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我问出我心里的疑问:“不是想杀我么,难道改了主意?”
岳靖舟并没有急着回答,端起茶杯放到口边仔细品尝,似乎喝得颇为享受。呼一口气慢慢说:“如许美人儿,怎忍心杀之!”
我静静看他,等他把戏演完。
岳靖舟干咳了一声,放下茶杯。“我这几天里里外外也了解了一下情况。权衡利弊算下来,杀了你,只会更糟。”岳靖舟倒是坦荡。
“哦?此话怎讲?”不为别的,单这份坦荡就让我对他又生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