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旃想起这十天来的经历便是胆颤心惊。
属下先是来报说出去追施小黑与陈七的那些人几乎没一个回来,而后隔了两天,这大魔头便上门了。
属下说陈七似乎死了,尸首被不知哪里来的人给抢走,施小黑发了疯,将追捕他们的人杀得一个也不剩。
后来他在部属保护下逃离了别邸,但远远看见施小黑那一双血红的眼,便惊骇得颤抖起来。
那已经不像人,而是魔了。
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见神杀神、遇佛杀佛……
谁也阻止不了他……
皇城十二万禁军,眨眼之间便倒掉过半。
兰罄慢慢地往金銮殿靠近,守护金銮殿的禁军与禁军统领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等着那修罗一般的人,同取了其他人性命一般,来取他们的性命。
兰罄轻轻地笑了几声,让人不寒而栗。他说:「为什么这么害怕,却还是不逃呢?这么吧,我数到三,只要你们在这之前能远远离开我的视线,别碍着我的眼,那,我兴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也说不定。」
禁军统领怒地高喊一声:「保护皇上!」
守卫金銮殿的士兵齐齐将刀剑指向兰罄,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再无退意。「保护皇上!」
「真的不怕死啊?」兰罄嗓音酥柔,却听得人鸡皮疙瘩直起。
就当兰罄抬起脚,准备往那些儿个禁军过去时,天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喊道:「谁说不怕死,他们怕死得不得了,只是不敢擅离职守罢了!」
兰罄被这阵声音吸去了注意力,他一抬首,眼一瞟,便见一名穿着黑衫滚红边的青年从天而降,而随着那名青年的,则是十二名分别身着灰衣与赭衣的随身侍卫。
青年面若冠玉,眼似桃花,一派风采翩翩,在这骇人情景下,却神色自然地脸上带笑,举止从容不迫,虽脸色些微惨白了点,但看来便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兰罄玻Я瞬'眼,见着这人的第一眼,心里一股厌恶浮现出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但又想不起来。
而伴随那厌恶而生的,还有一些兰罄弄不清楚的情绪。那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在他心里翻腾,令他不甚愉快。
「你……是谁?」兰罄开口,淡淡问道。
青年张了张口,眼神间忽然闪过的担忧叫兰罄看得恍惚了一下,但青年随即便恢复了寻常模样,露出两颗小虎牙,痞痞地笑道:
「不是吧,师兄,怎么才几日不见而已,你连师弟我也忘记了?」
「师弟?」兰罄望向对方。
「不是你师弟是谁?」小七笑道:「你叫施小黑,我叫陈七,你是我师兄,我自然是你师弟啰!」
兰罄突然绽起了笑,他说:「可你却是来阻挡我的。」
小七耸了耸肩说:「总不能见师兄你犯大错,还不来挡吧?」他瞥了瞥后头,说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皇城啊!你是谁?你是归义县县令施问的宝贝儿子啊!里头的是君,而你是臣,若你闯进去,伤了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师弟哪能让你进去?」
兰罄放声大笑,而后声音忽止。「我呸!」
「欸?」小七说:「你偷用我的话,『我呸』以前可是我在讲的!」
兰罄目露凶光,说道:「狗皇帝夺我一切,我非杀他不可!」
小七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可夺你一切的人叫作东方缂,他早在几年前就被你杀了,他的脑袋还是你拿去藏的,现下在哪里都还没人找得到,你忘记了吗?如今里头的这个皇帝不是之前那个狗皇帝,现下这个叫作东方罗绮,人挺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兰罄愣了愣,呆了一下。而后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再度怒道:「还有东方旃那个老匹夫!他抢了我的东西,害我到现下都还找不着!」
「……他抢了你什么东西?」小七声音忽地放柔,轻声问道。
「我的……我的……」兰罄想不起来,他皱起了眉,头疼得不得了,表情迷惘。
「是不是……你的鸡啊?」小七心里头一酸。其实他早料到兰罄这回发病会很糟,只是他没想到,这人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那早八百年前就不知死去哪里的爹,还有害他差点一命呜呼的肃王东方旃。
其实这人本性本来就不坏,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又怎么会变成今日模样。
兰罄猛地一抬头,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脚步一踏,便朝小七跃来。
「保护主子——」
周围十二名侍卫在同时跳出迎战,他们将兰罄团团围住,手中一片铁器在同时「登」地一声展开,从两侧伸出锐利刀锋,形成了一个半圆。
小七摇晃了一下,背后的伤痛得他几乎要站不住,但他仍是强挺着,在这时候,他是绝不允许自己倒下的。
禁军统领不明白这些突然凭空出现的人是敌是友,他想领兵向前,小七一睨,眼神锐利说道:「不想死的就离远点,别过来添乱!」
仅那一句话,便震慑了对方。
小七抚着胸口,咳了一声,喷出了些许血花。他想自己时间不多,这回可要速战速决才好。
他抬头,朝那些侍卫喊:「摆阵——困住他,别让他出来!」
十二名侍卫之中,领头的那几名灰衣人脚步幻移,方位立变,当下便摆出阵法,随后的几名赭衣人会意,也布出相同迷踪阵,将兰罄困在阵法之中,飞天遁地皆无门。
这些人虽分属两个不同的主子,但皆是皇族贴身侍卫,从前在宫里时便由相同师父教导,是以小七一声令下,竟也能如为一体,丝毫不差地舞出阵法剑势。
小七在身上摸啊摸,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小春之前留给他的迷药他应该有带来才对,是放哪里了,怎么找不着?
「啊,找到了!」小七眼睛一亮,立即将掏出来的解药先吞下去,再含住迷药,接着也冲进阵式里,试图制服兰罄。
兰罄武功厉害,世俗之人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小七纵使有十二名武艺超群的侍卫帮他,然却是和兰罄一交手,便被他震出几丈之外,完全无法靠近兰罄分毫。
兰罄招式狠绝,每一出手都会要人命,小七的侍卫们在交手间一个个都为兰罄所伤,但仍是坚守方位,以致兰罄始终被困在圆形迷踪阵中,无法闯出阵去。
兰罄越来越烦躁,戾气亦越来越重,小七硬着头皮侧身切入他与两名侍卫交手缝隙,原本手搭住兰罄的肩要将他拉向自己,没料兰罄却忽地如无骨般自小七手中滑开,而后回首再一击,险险打中小七胸口。
小七急忙跳开,脸色苍白不已。冷汗自他的额头上滑下,背后的伤口也被扯了开来,然而也却不能停下手,他若停下不制止这人,恐怕,恐怕今日一过,整座皇城便要被夷为平地,无一人可生还。
几番激烈交手,小七和兰罄打得难分难舍,就在兰罄心里起了疑惑,为何眼前这名青年与他手下十二人个个都是守招而非杀招之时,迷踪圆阵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主子——施大人带到——」
小七一听,急忙喊:「立刻把施大人带过来!」
兰罄稍稍分神,疑惑地往圆阵外看去。这时候应该所有人都急着逃命才对,怎么会有人被带进来?
十二人围成的阵式之外,皇城守军慌张地让开,而后一名穿着青色长衫,面容黝黑,眼神清澈的中年男子急急地走了进来。
「小黑——」那男子还没站稳,便急迫地喊着。
「小黑——」见着了兰罄,那人又喊了一声。
兰罄见他不过寻常之人,由脚步看来必是不懂武功的,然而却不顾一切地要朝迷踪阵闯入,而后被带他前来的侍卫连忙护在外头。
那名中年男子看着他,脸上有着焦急、有着忧心、有着心痛、有着不忍,他定定地看着男子,缓下了手中动作,而后男子也含泪看着他,对着他喊道:
「吾儿啊——」
兰罄一愣,纷乱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一些飘忽不明的影子,而后和这人的一切蓦地翻腾涌上脑海,叫他的头一下子痛到无法控制,让他身形一个趔趄,晃了一下。
彷佛一弹指,又彷佛过了千万年,归义县那些备受呵护的日子、那些平静安稳的时光一点一点地重回了兰罄脑海里。
他记得有一个人平时总是板着张脸,什么大道啊、正义啊,终日挂在嘴边,而当他从外面回来,却又总会露出笑容看他。
他知道他在等他归家,那个人温暖的笑从来只给他。因为他是那人唯一的儿子,他唤他作小黑……
他的名字,叫作施小黑……
兰罄摀着头,即使痛得睁不开眼,他仍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看清楚他眼里的担忧。
「……」兰罄张了张嘴,好一会儿都发不出声音,直至试了几次,才困难地喊出了一声:「……爹……」
兰罄这会儿的动摇全看进了小七眼里,小七见机不可失,立即拉住兰罄,把人扳向了自己。
兰罄恍恍惚惚间,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脸,而后那个人凑了过来,将唇抵在自己嘴上。
兰罄举起手,原本要一掌朝这人打去,然而嘴唇上的触感却是那么地熟悉,熟悉到令他心慌。他似乎还是忘了什么,可是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
温润的唇,轻柔的吻,兰罄的齿列被小七的舌给撬开。
小七立即将含在口中的迷药渡到兰罄嘴里,而后扣在他喉间的手一滑,让兰罄将药吞了下去。
兰罄迷惘地看着小七。不过片刻而已,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渐渐远离自己而去。但他仍硬撑着不愿阖眼,一只手紧紧抓着小七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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