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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泠的河水从村旁流过,虽是春寒料峭,顾惜朝只穿了件单衣,河边一块略为平整的开阔地作了他暂时的舞台。观众只有两个,一个就坐在的戚少商,另一个是河对岸的枯柳树的黄金麟。他知道他如是走到跟着,顾惜朝就不会唱了,他只有躲起来,对于戚少商的痴迷,他很不屑:他看得懂吗?他怕是连词都听不懂的。
而真正看得懂是他,看着他们俩一个在唱,一个叫好,朝天蹬,大翻身把顾惜朝均匀的骨骼,细瘦而结实的腰身,一次次地显露出来。然后,戚少商给他擦汗,亲昵的替他披上外衣。
黄金麟比任何人都精明,他很快就明白了。那个新年,戚少商也没有回城的新年,两个人这关系有了飞跃的进展。
略施小计,便让穆鸠平第一个站出来揭发顾惜朝无耻勾引戚少商。让两个人的恋情暴露在阳光之下,于是,他跟别人一起骂他们两个不知廉耻,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他内心深处是不甘和妒嫉。他做梦都在想着那幽亮的眼神,秀挺的鼻梁,雪色的肌肤, 光洁的额头,都能被自己的嘴唇辗过,他的睥昵自傲应该是为自己而折服,而不是轻易就委身给了别人。再看顾惜朝,他的眼里就多了一层鄙夷。这个男人已经脏了,他不要了。可是他一想到,顾惜朝会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在戚少商的身体下面放浪呻吟,不甘,怨恨、妒嫉就像毒蛇一般的噬咬他的心。他得不到,凭什么要让戚少商得到了。
这两人却是天底最倔强的了,公开批斗,限制探亲,什么法子都用上了,都不能让他们分开,反正让鸡洼村知青点成了笑柄。
亚劣的环境里,所有的人怒火是很容易被挑拔起来的。一开始,他们设计的是,先下毒,再把两个推进宁河,造成失足落水的假像。然而穆鸠平买回来用来毒老鼠的老鼠药,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烈。两个人挣扎着准备逃出钟馗庙,到外面求救,就算有风雨之声作掩护,也很难不惊动别的防汛的人,还有穆鸠平并没有参与这件计划,他被临时打发到堤上巡视去了,随时有可能回来。穆鸠平对顾惜朝是恨到骨子里的,但是他再怎么鲁莽也不会让戚少商死掉。
所以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把钟馗庙作为两个人最后归宿地。因为防汛的原故,用来做木桩的木头,绳索,还有铁锹之类的东西都准备得很充分。他不能给他们出钟馗庙的机会。
再后来,妒嫉如决堤的洪水,把他的理智、人性冲刷得一干二净。因为,顾惜朝连来生相爱的机会也要留给戚少商,他挣扎着说,少商不要忘了我。不许忘了我。
所以,他不能让这两个彼此记得。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的法子都用上了,残忍,泯灭人性他都顾不得,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得不到,戚少商也别想得到,你许他一个来生,那么,我让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来生。
玉指环当然是他拿走了的,他曾经看见过,戚少商把那枚玉指环像项链一样套在顾惜朝的脖子上,他不知道这玉指环是什么来历,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玉指环沾了顾惜朝的气息,他一定要拿走。
当一切都如同墨汁一般溶入夜色当中,没有了痕迹。他才知道,他除了从顾惜朝的脖子上攥下来的玉指环,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连恨也没有了。而让他铭心刻骨的那一个人,已是没有意识没有爱恨没有自由的魂魄。
他娶了三任妻子,三任妻子都无法容忍他的怪癖,第一个妻子,眼眉像极了顾惜朝,第二个脸型像顾惜朝,第三个叫李希昭。他总是逼他们穿上当年顾惜朝穿的那种衣服,在床弟间,他拼命的撕扯这身衣服,想像这衣服到底包裹的是顾惜朝的身体,他叫她们惜朝,然后逼她们答应,否则他根本无法勃起。录音机的音亮被开到极限,《钟馗嫁妹》的唱词充斥着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就像顾惜朝在他的耳边唱一样,为他一个人而唱。
他要让那俱身体臣服于他的威力,为他而绽放,那个人的哭,那个人的泪,那个人的欢乐与痛苦都是因为他的勇猛。到第三个妻子也离他而去的时候,他索性就淡了娶妻生子的观念。而他的事业却是蒸蒸日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做生意有如神助,短短几年,就成了江城首屈一指的富翁。
他回了鸡洼村,在当年的知青点建小学,他买下戏台那块地,这是顾惜朝最后栖身之处,他不允许别人去打搅。
鲜于通,冷呼儿是他在养着的,很有默契地守口如瓶,他不怕他们有什么异动,他敛集的财富越多,就越能撇清他与那些事情的关系。冷呼儿在被他弄瞎眼睛之后,就老实得如同龟缩在洞里的老鼠。那天夜里,他们已经见识了黄金麟毒辣了,谁也不敢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看起来,他的一生是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了。只是顾惜朝只能存活在他的记忆里,而回忆是一种痛苦,因为与顾惜朝息息相连是戚少商,而不是他黄金麟。
他从来就不知道,他还有再面对顾惜朝的一天。报上的寻人启事一出来,他就开始派出了最有能力的私家侦探去收集消息。
再然后,穆鸠平,冷呼儿,鲜于通一个一个地死了,他也知道了,这两个人是活生生的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们再一次携手并肩走在了一起,他只是陌路。但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疵漏,才让这世上居然又多了这么两个人。不过,骨子里他还是庆幸的,顾惜朝转世为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他错过了前世,那么今生该他如愿以偿了。
顾惜朝质疑他的贷款计划,想必不是什么巧合,除了重新爱上了那个平庸的男人,他还记得什么?黄金麟从未这么急切的想过见一个人,为的倒不是什么贷款计划,也不是一个接一个谜团,而只是为他真的很想见到顾惜朝。
下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大班桌后坐的那个人眩目得让他有一时间的错鄂,二十八前他的绝断,是不是只是一场恶梦?
走出了这个梦境,他是该毁了他,还是该得到他。
他已经老了,他没有那黄金岁月里的那种洁癖,换而言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等另一个顾惜朝在没有遇到戚少商之前,就被他得到。
小秘书很识趣的关上门。因为顾惜朝的坚持反对,而傅总经理又于年后突然去了美国公干,银行高层间的人事变动以及利益有一种微妙的变化,黄氏集团的贷款计划被搁浅了。以黄氏在江城的势力,这一次又亲自上门来谈,想必贷款也是迟早的事了。不过小秘书压根就想不到,他们讨论的不是企划书,而是一迭照片。
玉指环 (26)
26
照片里的主角是戚少商和顾惜朝,背景则是各种各样的,有大街上的,有屋内的,还有停车场的,两个或谈笑风生,或沉默对视,或执手相握,或并肩而行。甚至还有一张是今天早上的拍的,两个人吃早点,戚少商切了一截火腿喂到顾惜朝嘴边,顾惜朝笑意嫣然。两个人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在这薄薄的方寸之间表露无遗。
顾惜朝淡淡地一笑,他不是那种藏头缩尾的人,爱了就是爱了,也没有什么好让外人耻笑,更何况这个社会已经是二十八年前的固封自封,压抑灰暗。这迭照片能起到什么作用。
只是正如他先前所料的那样,黄金麟不是没有动静,而是他藏得太深,除豺狠的凶残,还有狐狸的狡猾。当然还有别的什么,而两个被当作猎物的当事人还不知道。
耐心等顾惜朝一张一张的看完了照片,黄金麟才说道:“听说雷曼银行的总裁米歇尔先生的性取向也比较特殊。顾先生年纪轻轻就坐了这个位置,再加上这组照片传了出来,只所难免有人会对顾先生的年少有为说三道四。”
顾惜朝笑道:“谢谢黄总关心,少商虽然是摄影师,可是说起来,他都还没拍过我跟他之间的照片。黄先生有心了。谢谢你的照片。”
黄金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说好说,顾先生喜欢,就留作记念好了,我那里还多的是。顾先生平日也太意些了,让人跟了这么久,都没发觉,还好这些人只是拍几张照片,要是是顾先生在外面的惹的什么仇家,顾先生和戚少商就真的很危险。”
看似关心的语调,却是藏不住的威胁。顾惜朝淡淡地笑着,灵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霾,他岂是这种人可以偷觑的。
黄金麟打了个哈哈,继续说道:“不过顾先生大可放心,现在法制社会……”
顾惜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头:“我当然是法制社会。我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黄总半生显赫,且为人慷慨,当年跟黄先生一起下乡的人,都多多少少的被黄总照应到了。不过,前几天,他们相继都死了。黄总有没有觉得唇亡齿寒?”
“顾先生有心了,连我一些下乡插队的朋友的事都打听出来了。还真没想到,顾先生,对我这么有兴趣?不知道顾先生还想知道哪些关于我的事?”
一抹冷冷地笑容的嘴唇浮现,而眼角依然是清冷的寒,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半身前缓缓前倾,靠近了黄金麟,用近于耳语的音量说道:“你我二十八年前就是熟人了,这么拐弯抹角的岂不是耽搁你的时间。”
黄金麟神色一凛,随即恢复了常态:“顾先生真会说笑话,你今年好像才二十五岁吧。”
顾惜朝依旧保持那个资势,声音却提高到了正常高度:“看来黄总真的上了年纪,报纸上说脑白金今天有活动,买一送一,黄总不防去凑凑热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要再不去,就迟了。今天的会谈不防就到此结束。”
“你——”倒没想到顾惜朝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黄金麟有些难以招架。
一绺头发落下来,挡在顾惜朝光洁的额头,许是觉得痒了,顾惜朝甩了甩头,那头发没有动,一枚玉饰却从顾惜朝领子露了出来,吊在顾惜朝纤细的脖子上,他的身体挡住了一点光线,那枚玉饰就在阴影轻轻地晃动,这不是寻常玉佛玉坠,而是用黑丝绒线穿起来的枚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