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招来林府商行的一众管事一阵怒骂,火气稍下去后,手里使劲地扶在拐杖上,冷冰冰地下令道。
“从今天起,将帐本都送到我房里来。”
林管家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左右,却见管事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心里嘀咕了两声,他当然也是不愿应承,但老夫人毕竟是他忠心服侍了多年的主人,无人应声那是多么尴尬的场面,他当然不能眼瞧着这种情形发生,于是硬着头皮上前,低头道。
“老夫人,商行的事……”
老夫人这时却一个狠眼,让老管家的话生生咽在了喉咙里。
“不管顾惜晴这后生小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总要记得林家给你们的恩惠。”
老夫人冷冷地环视众人,见众人低着头,唇角更是露出冷笑来。
“把帐簿送到我房里来。林管家,你派人去把顾惜晴找回来。堂堂林府的姑爷成天流连在青楼楚馆成何体统!”
“是,老夫人。”
老夫人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林管家无奈只有开口应下了。
老夫人冷冷地盯视了厅内的众人一会儿,脸上隐隐有几分失望之色,瞬间也被十分的狠戾取代了。重重地哼了一声,老夫人推开了要上来搀扶的贴身婢女,自己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后堂去了。
林管家等着林老夫人的消失,又听着脚步声远去以后,方才回头对一众管事道。
“你们且听老夫人一次,将帐本整理一下再送来。小陈,你腿脚最是灵活,劳你亲自去怡情坊一趟,知会顾爷一声。老夫人这时叫顾爷回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晓得。”
陈姓的管事慢吞吞地开口应了声,两脚迈开,只眨眼的功夫已闪身到了门外。
老管家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向厅里余下的管事们点点头,道。
“各位管事,请忙去吧。老奴这就不送各位了。”
管事们朝着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抱拳合掌行了一礼,才又回复了各自脸上或倨傲或困顿无神的神色,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前厅。
老管家看着他们离开,脸上依旧是一片从未变过的木然。他转回后堂方向,走进花园时却停下,朝着后堂微叹了口气,转身向着另一条小径去了。
桌上摊开的书册已经合上了,顾惜朝盯着桌子中央的紫砂茶壶直皱眉,一会儿又皱眉盯着自己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看,嘴角偶尔也现出一丝有所图谋的冷笑,但更多的却是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显出刀锋一样的凌厉来,像是正在为了什么疑难事烦心。
柳云裳推门进来的时候,瞧见的正是顾惜朝摊开双手,眸中闪过一丝懊恼的模样。柳云裳不由呆了一下,等顾惜朝一个冷冷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方才回过神来。
在顾惜朝的注视下,柳云裳脸上神色也禁不住慌乱了一下,但她心性过人,随即便强自镇静下来,小心地走进房间轻声道。
“顾公子,楼下来了一位客人,他直嚷着要见林府的姑爷,奴家实在应付不了,一时情急才……”
“哦?”
顾惜朝挑了一下眉,眉目一转,露出一个有趣又有几分期待的笑容,站起来拂了拂衣摆处,一只如玉一样温润的手拿起了书册,且低眉垂眸细致地藏进了怀里,才抬头对着柳云裳轻轻一笑,轻声道。
“柳姑娘,顾某这便随你走一趟,会一会那客人吧。”
被请风流水一样温柔的目光凝睇着,柳云裳只觉心间犹似闯进了一只小鹿,重重跳了一下,当即一惊,手不由得拂上了胸口,开口唤道。
“顾公子……”
顾惜朝已到了门口,听到这声低唤,也极有几分心情地回过头来,轻问道。
“柳姑娘?”
柳云裳看着那透出了几分关切的一双眼睛,轻咬了一下唇,半垂下了一双明眸不与之对视。
“奴家真是没用,还要劳烦公子您……”
顾惜朝看见她一副忐忑难安的模样,也不由得起了一丝怜惜,放柔了声音,却没有说什么安抚的话语。
“柳姑娘,我们快些下去吧。晚些只怕那客人会大大扰了怡情坊的清静。”
竟细心如此,称为知己也不为过。
柳云裳抬眸直直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那眼睛却没有为她留连,转瞬便移开了。让人徒生起要牵绊住它,让这样美好的眼神为自己停留的想法。
柳云裳目中眸光流转,一时间便停步站着那里,直到青衣卷发步出门去,一个转身已跨出了视线之外,方才一咬牙一皱眉,急步跟了上去。
来到楼梯口的时候,果然看见楼下厅内一片混乱。
从大门口排来的五六张桌子已被掀倒撞开,桌上酒菜自然是洒了一地。那几个被波及的寻芳客得了一身的菜汁酒液,自然也是满脸的难看,此时却几乎围成了一圈,把那鲁莽的不速之客围在了中间。其他客人也要瞧这份热闹,都站在自己桌边遥遥望着。
顾惜朝看清了被围在中间那人的模样,面上闪过失望的神色,起步向下走去。
楼下的姑娘们已经看见了下来的两人,于是都迎了上去,霎时便是一阵莺声燕语。
顾惜朝听得心烦,不由皱了皱眉。
柳云裳一直注意着他脸上神情,对着一众姑娘使了一个眼色。
姑娘们脸上流露些许惧色,立刻闭上了嘴,退到一边。
顾惜朝不由对柳云裳笑了一下,厅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向这边看来,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当先向着门口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柳云裳咬着唇,脸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
●15
戚少商到达杭州府的时候,并没有能如愿直接杀到怡情坊去。他是九现神龙,曾经的六扇门总捕,金风细雨楼现任的楼主,一个被人千里追杀还能活蹦乱跳笑傲风云的人物,一举一动自然都备受人关注。
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时候来到杭州府,当然不可能只是来游湖赏景的。
谁也不能放着这条龙在自己地盘上横冲直撞,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至少,钱不知没有这样的气度。
但是,金沙帮既然大大方方接收了金风细雨楼在江南的金字号,那么金沙帮的帮主当然也就能领着一帮子人马,站到城门口摆开架子尽尽地主之谊。
钱不知眯眼跨在马背上望着栈道的方向。他面上不动声色,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他身后,金沙帮的帮众们同样地骑着马,却没有同他一样的好定性,跨下马匹感受到了那浮躁不安的气氛,时不时地跨步点地,发出一些杂乱的声音。
他们这一帮人大刺刺地堵在城门口,虽留下了些许空隙,普通百姓却有哪个敢提步从他们中间过去,只好全都散到了道旁,盼着这些大爷们办成了事快快散去好令他们进城,于是也都望着栈道方向,满脸的期盼焦急之色。
戚少商领着一队人飞骑到了杭州府的时候,映入他眼中的便是这样人头攒动,声势空前的迎接队伍。
他只有拉缰停住马,身后一行人也齐齐勒马停步,动作整齐划一,片刻之间便由极动变为极静,除了马匹喷响鼻的声音,再无其它动静。
钱不知不无羡慕地扫过这些神情淡漠的金风细雨楼之人,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当先的九现神龙戚少商身上,目中闪过惊异之色。
这就是早早就闻名江湖的九现神龙?
长途奔驰,戚少商竟着了一身雪白衣衫,也不知由什么料子做成,看上去没有染上半分尘土,一片簇新。
再看那张脸,钱不知更觉得难以置信。
历经征伐、劫难,大起大落的戚少商,身上或有几分沧桑不错,但也叫那张年轻得过分的圆脸给遮掩去了。白衣黑马,年少风流,乍一看到更像是一个走马章台的富贵公子。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使金风细雨楼俯首听命?听闻金风细雨楼真正的主事其实是杨无邪。戚少商一芥草莽能坐上楼主的位置,恐怕也是仗着江湖人脉和昔日的余威。杨无邪怕也是看中了这点。
钱不知眯了眯眼,心里不禁起了几分轻视之意。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打马上前,露出一个显得无比亲近的笑容,语气间也是无比的诚挚,还捎带了一丝埋怨。
“戚楼主,你可让钱某一阵好等!”
言语神情间仿佛这是两人早定下的约定,只是一方迟迟才倒一般。亲近得好似惺惺相惜的朋友。
戚少商倒是已经亲身体会过这一个表里不一的人物,加上又想到这个笑嘻嘻的家伙居然弄了一个怡情坊这样祸害人的地方,现在又这么不识时务的挡在这里,面上虽没有立时沉下来,但是也摆不出个笑脸来,只淡淡地点头,开口应道。
“难得钱帮主有这份心,戚某有劳钱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