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是如何察觉出这茶里有问题的?”
顾惜朝并不回答,只管替戚少商取下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然后伸出右手轻轻一推,戚少商在白衣勾勒下显出几分修长的身体便毫无抵抗软软地倒向了躺椅。顾惜朝冲着他颇为古怪地笑了笑,才转到戚少商原来所坐的圆凳上坐下,正脸对着林青冷道。
“那约定是什么,你可以说了。”
原来是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林青看向戚少商的眼神里全是露骨的同情之色,嘴里说道。
“顾公子,你就不怕茶里放的是无药可解的‘崔雁子’,害了戚楼主吗?”
顾惜朝唇边显露出浅浅的弧度,而后垂眸掩去眼中可能出现的神色,轻叹一声,语气中毫无情绪波动地道。
“如果真是‘崔雁子’,那只能怨戚少商运道不好了。”
居然是毫不在乎。
既然顾惜朝这么说了,林青细细地看着顾惜朝的脸,然后收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开口迟疑道。
“原来只以为你的眼睛和大哥的不一样,现在仔细看看,你们其实并不像。大哥的心肠一直都很软,总是下不了狠手,尤其在对着亲近的人的时候……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他是他,我是我。”
顾惜朝皱眉冷道,眼睛更是透着冷意,而后又想到什么,目光如电地看向林青,一字一句清晰道。
“如果是你嘴里口口声声喊的那个大哥所定下的约定,就不必说了。”
林青嘴角顿时牵出一抹苦笑,视线避开了顾惜朝,轻道。
“自然不会是大哥。与我订下约,要我等你前来的人,其实是你娘。她要我转告你,在日头方要西下的时候,到西湖边上去,那里有一样东西,是要交给你的。”
说着,已自怀里取出一件小巧的物事,打开递到了顾惜朝面前。
“这个簪子就是信物。”
绛红的布巾上,静静躺着一件通体透明的琉璃簪。
顾惜朝稍稍迟疑,还是接了过来。
轻轻的把簪子拿在手里,顾惜朝抿着唇,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面上有几分伤感、怀念。
但是这种柔软的神情只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瞬。下一刻,他轻轻一笑,眼睛黑亮,向着躺椅倾身过去,抬起手动作细致地将簪子别入了戚少商的发髻里。
径自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顾惜朝心情大好,一下又想到了一个显然会十分有趣快活的主意,于是满意一笑,就站了起来,对林青毫不客气道。
“我要立刻去西湖一趟。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戚少商,不要让他醒了以后到处乱跑。”
林青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顾惜朝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快。
顾惜朝看了看他,冷冷笑道。
“我看你们这帮人的态势,一定是打定了主意对我‘尽忠’到底了。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是从今以后,我要你们绝不违抗我的意愿和命令,这点,能做到吗?”
林青眯着眼仰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方才站起来低头拱手肃然道。
“林青从此以后,但凭顾惜朝调遣,绝无二话。”
顾惜朝嘴角扯出弧度,低低地笑了。
“……很好,我这就吩咐你做第一件事。”
他凑近林青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林青听着,脸上虽然现出了十分古怪的神情,但还是毫无犹豫地应下了。
顾惜朝于是满意地轻笑了声,越过他向着房门外行去。
等顾惜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青走到戚少商旁边,细细地打量他脸部的轮廓,最后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还是伸出了手去。
“……得罪了,戚楼主。”
楼下大厅内,金风细雨楼的众人虽然已在一众姑娘们轻言细语之下分开入了座,但在顾盼之间,仍存了几许警戒。
要解开这种微妙的局面,以顾惜朝的手段,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三言两语便安抚下了面带关心神色站起来的金风细雨楼众人,顾惜朝轻松自在地跨出了怡情坊的大门。
●23
沿着西湖长堤慢慢走着,微透金色的日光穿过柳树柔软的枝条不断掠过眼底。到了某一处,顾惜朝就停下了脚步,目光一直放远,直到将一片绿色与薄红的天色相接的那一条线收入眼中。他静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但是轻薄的衣袖和衣摆却如同轻软的柳条,在微微泛凉的风里轻轻摆动着,令他原本肃穆凌厉的线条稍稍转柔。
被人看入眼中时,就是一个柔柳下宁立如松的高挑男子。一袭青衫应合着四周蔓延开去的绿,和谐地如一阙精巧的词,更如一幅倾尽心力安排的画境,让人惊艳。
鵏月慢慢地走这副画里,清风,同样也吹起了她淡紫色褶裙的薄纱。她就在这阵风里,姿态柔美如拂柳般自然地屈下了腰身。
“奴家鵏月,见过惜朝公子。”
顾惜朝转过身对着她,仔细打量她的眉眼,然后半勾起了唇,心知必然是那个有时会口无遮拦的林家大少爷对她提及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于是仍侧回了身去,没有半分惊讶地直问道。
“鵏月姑娘,林凌现在何处?”
“凌公子同奴家说了些许家事,直说放心不下,仍回了家里去。”
鵏月轻巧地答道,起身之后一双明眸定定地落在顾惜朝的侧脸上。但见他微扬眉,轻点了头,然后神情安然地看着湖面上密密亭亭的荷叶,便没了其他的动作,脸上不禁闪过了几许的不确定。一时也忘了应该适时地移开视线,就继续这么直直地看着顾惜朝。
“鵏月姑娘为何这么看着我?”
顾惜朝没有再转身,只侧脸看来,眉眼高高地挑起,当真有几分不解似的地问道。
从眼前的这张脸上,任是有再高明的眼力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来。
眼前这人,可是翻覆了半个江湖的顾惜朝。
鵏月轻皱眉,咬了咬唇,便定下了心。眼眸清亮地注视着顾惜朝,清美如春风地笑了起来,轻柔道。
“这里绿柳绕堤,更有金辉映照。惜朝公子独身前来此处,可是来探看风物的么?”
“鵏月姑娘错了,顾某来此,只是为了寻一人。”
顾惜朝低声道,语音里透着轻微的已经洞察一切的笑意。
“不知惜朝公子寻的是谁,或许奴家认得。”
鵏月垂眸,轻道。
视线重又回到了湖面上,终于看到了什么,有几分喜意地勾起了唇,顾惜朝声音里还是淡淡地道。
“顾某要找的,便是每日近暮时绕着西湖堤岸行走的人,鵏月姑娘可认得?”
鵏月轻呼出一口气,下了决心张口道。
“奴家日日绕着西湖走,还未曾见过别人像奴家这般。惜朝公子要找的人,恐怕就是奴家了。还是请公子拿出信物来,奴家方可确认公子的身份。”
顾惜朝听她开口,无比轻松自然地笑道。
“信物已不在顾某身上。鵏月姑娘,顾某人在这里,信不信便由姑娘吧。”
鵏月紧紧地皱起眉,脑里转过了数个念头,终于舒展开了眉眼,低头轻声道。
“奴家,自然是要相信惜朝公子的。”
顾惜朝没有看她,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戚少商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然是非常的不好。他仍是在原来的房间里,但房里已没有了顾惜朝和那林二叔的身影。
桌上那三杯仍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戚少商皱着眉,试着稍稍地行气。
很好,周身功力仍在,身上似乎也没有被动什么手脚。
只是脸上稍有些凉凉的感觉。
戚少商伸手摸了摸脸,感到奇怪:这么大费周章地迷晕了自己,难道只是为了给自己清洁一下脸面?这是顾惜朝会做的事情?!
戚少商当然不信顾惜朝会这么简单放过自己,于是继续探着周身上下,最后终于在头上摸到了一件原来没有的硬物,正要把它抽出来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入了耳里。
“戚大楼主当真是好大的疑心,怎么,怕我在你脑袋上插了一把刀不成?”
是顾惜朝?!
戚少商下意识地放开手,抬头向着门口看去,却没有看见青衣卷发的身影,于是皱眉道。
“顾惜朝,你在哪里?不要故弄玄虚,快出来!”
那个清冽的声音又哼了一声,右边的墙壁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当然瞒不过戚少商,他迅速地一个回身,正好就看见了撩开一幅画轴,从墙里现身的顾惜朝。
顾惜朝冷冷看了他一眼,看到仍好好别在发髻里的琉璃簪,才略放松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