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甩开他手,面朝里背朝处躺下。
风雪一直没有停,我的担心也一直一直的没有停。
天亮了麽?
窗纸上一片白亮,是不是天晴了?
屋里很安静,带著大船特有的动中的静。
我裹著被子起来,蹭到窗户边向外看。
啊,还没有。
窗户才开了一条缝,寒意便直刺到脸上来。
外面大雪纷飞下得正紧,只是风没有昨晚那麽大了。
身後忽然有个温和的声音说:“公子,风雪很大,请您关上窗吧。”
我回过头来,刘童站在身後,把一件裘皮披在我的肩上:“您要保重身体。”
我苦笑著摇头,问道:“小陈怎麽样了?”
他顿了一下後说:“现在押在底舱。”
我点了点头。
还活著。
他轻轻扶住我的手臂,绝不会令我反感的力道的有分寸的动作,将我扶至榻边。
我皱皱眉头:“床收了吧,我不想睡。”
他点了点头,击一下掌,有人进来动作迅捷的收拾床褥。
屋里总不开窗,前晚的情欲的残味,还是隐隐的在浮荡。
也许是我的错觉,就是觉得不舒服。
刘童爲我端了水来洗漱,梳好头发挽起来,拿了衣裳出来。
“还有几时到京?”
他道:“最迟明日傍晚,一定能到。”
我哦了一声,抱著膝盖坐著,想多找到一些力气。
象是等著砍头的人,望著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不知道什麽时候会落下来。
刘童手势纯熟轻缓,替我梳好头发系起衣带。他的腰微微弯著,曲著一腿,姿态虽然卑下,却不难看。
这种被人殷勤服侍的生活真是久违,说一点儿不怀念那是假的。人总是有惰性的,有人代劳,不必自己动手,省了力省了时,自然舒适。
虽然不至于雇请了奴仆如云,重温那种荣华滋味,不过偶尔还是会想念一下。
“公子。”他轻声说:“天冷,公子喝杯热茶暖暖身。”
“雪还下?”
“怕今日还不会停,阴云沈沈的。”
我抿了一口茶:“皇上去哪儿了?”
“小人不知。”
嗯。
标准答案。
还真有点冷。
他NND,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指使人给我下药的!明宇当然不会,皇帝虽然否认,不过也有可能他说谎……现在看起来,苏教主的可能性最大了。
不过,我和他应该没什麽曲直恩仇了,他不大可能是针地我,有可能是冲著明宇。
我是炮灰吧。
昨天晚上他在雪中吹箫,我当时心情激荡想不起来正事,後来快睡著的时候才狠狠後悔。我真是个笨蛋!发什麽幽情,当时想个办法要解药就好了!
唉,太平日子过久了。
刘童应该是皇帝身上非常使得上的人手,哪里都能见到他。
“小顺没有一起来?”
他伺身一旁,躬身说:“没有,皇上此次带的人手不多,婢女一个也没有带,侍从也只有几人。”
我点点头,没有话说。
谁能告诉我,别人家的人质肉票都怎麽过日子的?
就我有限的经验,好象不是被捆著堵著嘴,就是用药放翻了象死猪。
再不,就是干脆的,杀了省事儿。
象我这种不捆手不堵嘴不放药的肉票……
日子怎麽过?
在一艘船上。虽然未见全貌,想必此船的牢固性一定很高。
张嘴能说,不过人人都是听命于九五之尊,我的话还不如北风,北风还能让人觉得冷,我就是吹破嘴皮,也吹不晕一个人肯放我走的。
所以,虽然我没被捆,跟捆著也是差不多。
可是干嘛不捆上?捆上我就没什麽想头儿了,专心睡觉当肉票就好。
现在手脚能动嘴能言,但依旧不能说不能动不能走。
唯一能动的就是思想。
可是我没什麽有建设性的思想,有的只是胡思乱想。
比如……现在我看著刘童……
“你靠过来些。”
他依言弯腰,我道:“再近些。”
他头已经离我很近,我凑近了他耳边,细声细气的说:“明宇,你什麽时候来的?”
他一动不动,声音一样轻:“你什麽时候发现的?”
我只是直觉著有些不对,却没有抱著什麽太大希望,反正是无聊。他斜斜的从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下看我,样子有些惊讶。
我嘻嘻一笑:“刚才不久。”
他嗯了一声,没有擡起头,我接著问:“你到底什麽时候上船的啊?”
他道:“昨晚箫啸大斗法的时候。”
啊啊,这个人真懂得把握时机。
“你的易容术不错。”
“你怎麽看出来的?”
我歪头想了想:“放心,龙成天应该看不出来。因爲……这应该是我才有的直觉。”
他嘴角弯弯,露出一个绝不属于刘童,而是明宇那意味的笑容。温和,淡雅,那张普通的脸孔霎时光彩起来,我的手本来想抚上他的脸,伸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重重握拳。
“明宇……我……”
他的手按在我的唇上,轻声道:“对不起小竟,我来晚了。”
所有的不安,忧虑,恐惧,羞辱……这一切都在他这句话下面纷纷碎落,象是遇到阳光的冰雪。
我不用说,他已然全部明白。
我不是情愿的,虽然和龙成天又……但我真的不是情愿的。
我低头没说话,他也没有。
“你真的是神乎其技,你怎麽把身高也缩了?”
他道:“这是缩骨术,不过是小把戏。”
我抓住他的袖子:“我们走吧?”
他轻轻抚摸我的耳廓:“你刚才喝的茶里加了一点药,但要恢复功力起码要到夜里。夜里下锚夜泊的时候,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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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宇……”明明是过了没多久,却有恍然隔世之感,心里觉得好多话,却又想不出要说什麽。
他的手轻轻按在我的额上:“别怕,有我在。”
我伸手指在他腰间戳戳,又戳戳:“你行不行啊……龙成天那个家夥死狡猾,我怕我们两个也精不过他一个。”
明宇微微一笑,虽然脸孔不是他的,但眸蕴莹光,笑容温雅,绝对是他的招牌表情。
“多吃些东西,不然恐怕你气力不济。我等下再上来。”他的手在我脸上慢慢摸了一下,坚定的放开:“记得回来静坐行功,到真心慢慢汇聚丹田的时候,唤人来送茶水,我就知道了。”
我紧紧扯著他的袖子,不舍得放脱。
“再忍一下,我就在下头。”他轻轻拉开我手:“别害怕。”
我觉得自己简直象没断奶的小孩。没见到他的时候尚可忍耐,可是一见到他之後心里面满满的东西全倒出来,思念,不安,恐惧,爱恋,疼痛……
有句歌词唱爱如潮水,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只觉得肉麻夸张。
现在却觉得一点不假。就象潮水一样,温柔沈厚,不可抵御。
捧起一边的点心盒子,掰了一块马蹄酥放嘴里。点心做的不错,但我现在满满想的是和明宇一起逃出去。
不知道捉我的到底是什麽人,给我下的什麽药。不过,有明宇在,我就觉得象是有了根的草,不担心会随时枯萎。
只是……龙成天本来就戒备严密,虽然在我跟前是那种样子,可是相处很久多少了解他一些。这个人最擅长外松内紧,看上去谈笑风生,实则用兵于内,让人防不胜防。
明宇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扮成刘童……
如果不是……
不是那种肌肤相亲,朝夕相处才有的直觉,我真的认不出他来。
身材,面貌,谈吐说话,甚至气息,都显得那样完美,一点没有不协调的地方。
就是……
说不出来的直觉。
我抱著膝盖傻笑,嗯,恋人的直觉……
啊,不发呆了。
我盘膝静心,默默运功。
虽然龙成天是权势顶端的人,但是,以後我不再做招人耳目的事,不再给自己找麻烦。他就不能再次找到我了吧……
成立商行,打章记的名号,本来也是爲了帮助岛上的人。
以後,不再这麽做了。
我要爲自己,爲明宇……
我想要自由的,平淡的幸福。
明宇……
这样坚定的告诉自己,在运功的静谧中,描绘著我和明宇的未来。
口诀一遍又一遍的默诵,本来空荡荡的丹田处慢慢温暖发热,丝丝真气沿著经脉行走!
啊,我的功力回来了。
不敢再分心,神守恒一,专心运功。
真心慢慢融贯全身,似乎是严冬的坚冰下破壳而出,先是细流如丝,然後涓涓而淌,而後象是终于冰破了冰面,全部都喷涌而出。
嗯,还有有力量的感觉好。
回来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给我下的这破药,我非让他尝尝满清十大酷刑,学会个“惨”字怎麽写的!
真气缓缓的全归于气海,我慢慢睁开眼。
唔,真是神清气爽。
把锦被挥开,跳下床去推窗。
外面依旧大雪纷飞,雪片旋舞著落在我的手上,晶莹剔透,凝而不化。真奇怪的一门功夫,自己练得暖洋洋的,但是发散出来的却是寒气。
我不明白这种内功到底是个什麽原理,管他那麽多,好用就行。
提气轻轻纵身,从桌上越过如履平地般容易。
嗯,好,逃跑不成问题了,最起码不会成明宇的累赘。
明宇应该在下层……
我看看阴沈沈的天空,灰色的云层低低的象是要倾下来,看来这雪还有得下。
河上没有结冰,船行的很快。我看不到下面,但是可以听到河水拍击船头船舷的哗哗声。
龙成天大概是在前面的舱房里处理公事,想到他的时候心里有些怪怪的。
明宇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被……
应该是,从他和我说话的语气看,我想他已经知道。
以前不是没有过,那时候身爲皇帝的男侍,那种事,虽然不光彩,却也是顺理成章的,由不得我说不。
可是现在却又发生,明宇他,不会介意吧?
我知道我无聊又无稽,明宇冒著千险万险来救我,我不计划著晚上逃走的事,却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没办法,不去想。没法不想。
明宇介意吗?
可是以他的性格,介意他也不会说出来。
龙成天对我做那种事,以前还可以忍受,因爲那时候我没有现在如此反感。
从知道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明宇之後,对他的恶感真的难以掩饰抑制。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