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你还牛逼上了。”我笑着骂他,“现在你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哈?”
“也不是,就是适应了。”他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适应了也好混,这不我下礼拜要走了,我几个室友还寻思着给我弄一个欢送会呢。”
“再怎么适应也不是个久待的地方。”我看看他。
“嗯。”他抬头看一边。
“我得走了。”
“这就半小时了?”他挺惊讶。
“你自己不觉得是吧?真有半小时了。”
他看看探视室里的挂钟,不由失笑:“跟你在一起这时间过得还真快。”
“你要是真想见我……”我小心翼翼地对他笑着,“出来了多往我们驻地走走,逢个周末什么应该能有个短假。”
“嗯。”他笑着点点头。
“那我真走了。”
“嗯。”
我慢慢地收拾着饭盒,他坐在椅子上也在帮我张罗。间或手指头尖跟我碰一下,我不由停下来看看他。
“怎么了?”他抬头看我,眼神儿很干净。
“没,”我低头笑笑,“对了,要走了给你件东西。”
“什么?”他十指交叉望着我,挺期待。
我冲他笑笑,伸手往大衣口袋里摸;巴掌大的小笔记本,我摸了三次才摸出来。
“你孵蛋呢?”郭一臣笑着从我手里抢过本子,端详着封面,“张源你太寒酸了,临走了给我个笔记本儿,就是抵我小时候帮你抄的作业也不够啊。”
“回去看。”我抬头看了看已经在一旁督促的法警,“行那我走了。”
“诶。”郭一臣收好本子看我,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要跟着法警回牢房了;最后他回望我一眼:“等我出来就往我们家打电话。”
“知道。”我看着他慢慢消失在我视野中,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着那背影大喊了一声:“好好看本子上那首诗!”
郭一臣像是回了一下头,但马上就被法警带走了。
我慢慢从看守所踱出来,不由又回头望了望看守所东北角那座高高的哨楼,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本来要带给郭一臣的烟现在还在我包里揣着,涨得我大衣口袋鼓鼓囊囊的。我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拆了一包自己给自己点上,边抽边想,他要是能懂,说不定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我从来是个粗人,这么细腻的心思用在一个人身上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松了松围巾,眯着眼看天;这时候头顶有些白花花的阳光透着云层荡漾开来,干净如他年幼时无拘无束的笑容。
我突然想吟哦给他抄的那首诗。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细细阅读,回忆你从前眼神的柔和
回忆他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着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低下头颅
哀伤倾诉着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群星闪烁中隐藏着脸庞
——叶芝 893
(番外三完)
早上钟垣来的时候带着移动硬盘,笑眯眯默不作声地把硬盘连同学院的教学大纲推到我面前,一看他那样子我的头就炸了。
“钟教授。”我含着笑斜睨他。
“三十个课时的本科课件,后天给我。”钟垣转身,“一会儿我在附院还有个择期开颅,有空就来看。”
“谁去。”我小声嚷嚷了一句,拿着教学大纲开始看。
“白椴你说什么我听见了哈。”钟垣从门口探回一个脑袋,“十点,接着肖雁平的场,换好衣服过来。”
“不是你让我弄课件么?”我不由问他。
“课件要弄,手术也要看。”钟垣站在门口宣布,“你那外科技术太玄,上次放手让你披着我的名字弄了个阑尾,你他妈十五分钟就做完,赶着投胎呢?”
“十七分钟。”我面无表情地解释,“那巡回护士表快了。”
“十七分钟你还好意思?!”钟垣骂我,“就差把人家肠子缝到肌肉层上了!还有个消毒棉球你怎么不一起缝进去呢?!今天你给我过来好好看!”
我兀自往电脑上插移动硬盘,装耳聋。
“听见没有?”钟垣站在门口怒目而视。
“知道了。”我挺羞恼地看了他一眼,钟垣这才满意地走了。
我点开钟垣的硬盘,铺天盖地的手术视频和图谱,右下角他已经挺好心地帮我新建了一个PPT,点开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首页上大刺刺地打了“手术学基础,主讲人钟垣”几个大字。
我认命地瞄了眼教学大纲,从导论部分开始编。这时候离钟垣的手术还有将近两小时,我估摸着临走前我至少能编到无菌意识培养。我轮番点着钟垣移动硬盘上的CAJ论文,想看看有什么可以直接抄的。
钟垣刚走二十多分钟就打了电话回来,声音火急火燎的:“白椴你帮我看一下我那移动硬盘,随便哪个文件夹,有没有一个文档叫《56例脑弥漫性轴索损伤的临床分析》……我操肯定有,我记不住在哪个文件夹里了。反正你找到了十二点以前给我发出去,邮箱地址我一会儿短信给你……”
“喂你慢点儿,文件名叫什么,56例弥漫性什么……”我话没说完,钟垣在那边哐嘡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赶着投胎呢?!”我大为光火,不由对着手机吼。
半分钟以后钟垣的短信发过来,写了条邮箱,后面跟着“十二点以前”,然后就是一串感叹号。
我黑着脸去点文件夹,硬盘里大文件夹十多个,我一个一个点开看。钟垣的文件管理异常不靠谱,写着“神外”的文件夹里面居然能找到倚天屠龙记;我耐着性子开了两三个文件夹,然后在一个标明了“课题”的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写着“夏念非”的子文件夹。
我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随便看人家硬盘里的东西其实挺不道德,可这时候我控制不了。
尤其是这个名字。
一打开文件夹我就觉得有点儿炫目,图片文件夹的默认显示方式是幻灯片播放,为首的是他一张放大了的笑颜。非子没有看镜头,而是对着镜头外的某一处在笑,眼神儿亮晶晶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气,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味道。
我不由按着方向键往下翻,发现照片是在一次外出时候拍的,看地点应该是鸠啾山;开车的是他母亲,夏念非坐在副驾上,拍照的人应该是钟垣,坐在后座上。夏念非极少看镜头,就算下了车也是在草地上瞎跑。看得出钟垣挺辛苦地跟在他后面追着拍,可是他并不配合,连唯一一张看镜头的照片都竖着中指。
整组照片一共三十几张,大部分是夏念非。小孩儿没心没肺地笑得挺可爱,眉宇间虎虎有生气,透着些英俊深刻的影子,倒说不出像谁。
我一张张翻着照片,唇角不由带笑。
我自来觉得夏念非就像是一团火,走到哪里都能给人以温暖的力量;他长大了不如小时候漂亮,可是整个人身上却越来越有种特别的气质。有时候他冲着我傻乐,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的柴米生活,总会无端端让人念想起生活的美好。我想他大概是那种核战争爆发也摧毁不了的神奇生物,永远年轻,骄傲,对生活充满信仰。
“《56例脑弥漫性轴索损伤的临床分析》。”钟垣的短信又发了过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哀怨。
我一惊,手忙脚乱地关闭了图片预览,急急忙忙打开搜索找文档,联了网给钟垣发邮件。
九点四十,我正好写到手术隔离技术,我看看时间估计着这会儿动身去附院参观手术应该差不多正好。我存了PPT,点了待机准备出门。
我一边往兜里揣教研室钥匙一边从教学楼台阶上往下走,下到最后一阶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夏念非。我接起来一听,对方却是个年轻女人。
“请问您是叫白椴吗?”她挺有礼貌地问我。
“非子?”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请问您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对方又问。
我一听有点儿不对劲:“认识,怎么了?他手机又丢了?”
“好像是的,我刚刚在东区食堂捡到这手机,不知道是谁丢的,就拨了最近呼出问问。”她笑着解释,“既然你跟机主认识,那我现在把手机交给你好了,我现在就在凫大东区食堂,你方便过来吗?”
我一看时间:九点四十四,这会儿要是过去拿手机那钟垣的手术肯定是赶不上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等着我的答复。我心一横,说那你等等,我这会儿在临医教学楼,马上就过来拿。
她说好的那到时候打电话联系。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暗暗骂了夏念非两句,转身朝东区食堂的方向走去。
“上哪儿去了?” 我进手术室的时候钟垣正在缝合硬脑膜,见我进来了就抬头瞪我。
“都缝合了?”我凑过去看。
“要不你来?”钟垣口罩后面的表情现在一定严肃。
“我哪儿行?”我讪笑,“再说不是还有梁医生么” 我看看一助。
“割个阑尾你都能十七分钟从切开到缝完,你有什么不行?”钟垣讥讽我,“白椴我发现你小子最近胆子见长啊,以前都不这样的。”
“刚刚是真有事儿。”我顺着眉站在他身后。
“什么事儿?帮我写教案?”钟垣边指挥一助拉钩边跟我说话。
“夏念非手机丢了,别人捡到了打给我叫我去拿。”
钟垣手上停了一下,转过身来看我。
“不信你问他。”我挺无辜。
“小梁你帮我缝着。”钟垣对一助抬了抬下巴,边扯手套边往外面走。
我知道他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