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源。”他静静一笑。
“张源?!”我一瞬间就激动了,五脏六腑之间升腾起一种情感,荡气回肠。我觉得那一刻我的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回神时我一直手紧紧抓着他。“张源,你这几年上哪儿去了?”
张源瞪大了眼睛看我,沉默了一阵,一只手慢慢从我的掌心里抽出来,又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只老式钢笔放在桌上。我愣了愣,他一笑:“你看看。”
我依言拿着笔端详,看见笔帽上面不太正规地刻了一个“源”字,我又看笔帽的另一边,俨然是一个“臣”。
白椴接过我手上的钢笔看了看,皱眉又看向我。
“当时在抢救室门口,我听到你曾经叫我张源。”他把双肘撑在膝头上,看着我,“我想我们以前应该认识。”
我心里一紧,手慢慢收回来,放好。我余光瞥见白椴默默看我一看,唇边动了动,终究是没说什么。
“是认识。”白椴微微笑着看向张源,“你不记得了?”
“张源是我以前的名字。”他慢慢开口,“大概三四年前,我出了场事故。听说是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打靶走火伤了头,我命大被救了回来,退了役我爸妈就带着我搬到了南益,名字也是那时候改的。
“刚开始我住南益那边儿的时候失忆得严重,连我爸妈都快忘了。后来他们俩慢慢给我讲,我渐渐地也想起来了不少事儿,不过还是不太全。”他看看我,“就像刚刚看到你们俩,我就觉得特别熟悉,我知道我们肯定认识,可具体的我就是想不太起来。”
我刚要开口,被白椴在桌子底下一把按住了。他望着张源:“我们都是你中学同学,我高中时候跟你一个班,我们还坐过前后桌。”
我看了看白椴,攥着钢笔没吭声。
“你高中跟我一个班?”张源有些欣喜,“那,你是不是也认识郭一臣?”
我看到白椴挑了挑眉毛,很明显地紧张了一下:“认识是认识。”
张源温和地笑了笑,定定地看着那钢笔,最后望着白椴,双眸平静:“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郭一臣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心里头翻江倒海的。白椴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儿摁住我膝头,叫我别说话。
“也是当时的同学吧,”白椴小心翼翼地敷衍着,“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就是很奇怪。”张源看着我们俩,“我觉得我跟郭一臣这个人一定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开口了。
“我就是不知道。”张源茫然望我一眼,“有一次我在家里翻我以前的军装,见衣兜里别着一只旧钢笔,就是你们手上这只;挺古老的样式了,笔帽上挺奇怪地刻了个臣字。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也没太在意。后来我家里又翻了个旧笔记本出来,什么也没写,就扉页上抄了首诗,然后写了个郭字。我拿着这两样东西反复想,终于想起了郭一臣这个名字。”张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郭一臣这三个字是突然间蹦出来的,刚想起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人,我去问我爸妈,他们说没有。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郭一臣是我出事儿以来第一次自动想起来的名字,我觉得我真的认识这个人,不弄明白心里就不踏实。”
我嗫嚅了几下,心里一阵难受。
“后来我有一次上网的时候突发奇想地搜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才知道他是个毒枭,正在被通缉。”说到这儿张源不由失笑了一下,“本来我都快忘了这一岔,知道这事儿之后简直更好奇了。我爸妈那边一口咬定我不认识这人,但我这次回凫山一中一看毕业纪念册,才知道他明明跟我是同学。”
他喝了口茶,随性往椅子上一靠,十指交叉:“你们说这事儿要是搁你们身上你们去不去查?”
“是挺奇怪的。”白椴低下脑袋装深沉,我看见他默默斜眼看我。
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源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支笔挺古老了,当时找到的时候保存得很好;还有那笔记本吧……我觉得郭一臣以前应该是对我个挺重要的人。”他又看我,“是不是?”
我哽了哽,不由自主地就溜出了一句:“可能是。”
“你这次回凫州就专门为了找这个人?”白椴问他。
“算是这样吧。”张源挠了挠头,自己轻轻笑了下,“嘿,想想我还真是,神叨叨地就过来了,人还被通缉着呢,关我什么事儿。”他眨眨眼,“我就是想,可能回一趟凫州能让我想起来更多以前的事儿,这次回来算是来寻根的吧。这不,一上来就把你们二位给寻到了。”
我鼻子有点儿酸:“诶,这可不就是缘分,你说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那你们这些年有郭一臣的信儿没?”张源挺期待地看我。
“哪儿能有呢,党和人民都在找他。”白椴轻轻笑着接过了话头。
“也是哈。”他不由失笑,“我都觉得我在这事儿上面有点儿不正常了。”
“你主要是记忆障碍,想回忆起以前的事儿也是正常的。”白椴宽慰他,“我是麻醉师,对神经外科的东西懂得不多。不过颅脑创伤对脑细胞的损害和脑部血液循环的改变确实对记忆功能有直接影响。就你的个案来看,没有影响到智力已经挺幸运了,记忆恢复是个自然唤醒的过程,不用太过强求,要不然还可能起反效果。”白椴望着张源,“更何况脑损伤引起的失忆一般都在三个月到两年之内恢复,你现在吧……已经过了记忆恢复的最佳时期了。”
我跟白椴并排站着在一楼等电梯,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气氛挺压抑。
“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我哀伤地看着他。
“是你你会跟他说实话?”白椴静静看我一眼。
我跟他对视一阵,终于还是沉默了。
要怎么说实话?说张源其实你暗恋郭一臣二十年,最后把人家带入埋伏圈,然后被人家的手下一枪给毙了?
“……他就这样挺好。”白椴半晌轻轻说了一句,“他爸妈瞒着他不是没有道理。”又顿了顿,“搬家改名这么大动静,没道理光是他们一家人的主意。”
白椴这话没往深了说,可他指的是什么我都知道。我愣了愣,一个激灵问他:“你知不知道郭一臣这几年在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他反问我。
“当年不是你爸……”我刚起了个头,白椴匆匆扫我一眼:“没有,这事儿你别乱想。”
我知趣地闭了嘴,这时候电梯到站了,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半晌又问他:“你觉得那个余烨是他什么人?”
白椴看我:“护士站那边不都说是他妹妹么?”
“你知道他底细,他上哪儿去找什么妹妹。”我没好气地说。
白椴愣了愣,看我:“你说呢?”
我咬咬唇:“……不可能,怎么会一个开放性脑损伤就把性向给弄变了。”
“万一呢?你又不是没学过脑外科。”
“你看他现在对郭一臣那副痴痴念念的样子像是人格扭曲了么?”我不由反问他。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我们俩一路沉默到电梯又到点,出轿厢后我看了看他,终于磨磨蹭蹭地憋出一句:“那什么,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白椴飞快地看我一眼,抿了抿唇,没开口。
“白椴你什么意思?”我有点儿窝火。
“不是,我今儿晚上值班。”他看看我,“不信你去看科室值班表。”
“那我晚上也值班。”我火一上头,蹦出一句话就转身找急诊科主任去了。
晚上在急诊科值班的应该是个女医生,一听我拿白班跟她换,乐得跟什么似的;下班前还特地到楼下小卖部去给我买了一支巧克力,叫我留着晚上御寒。
我到值班室去洗了把冷水脸,整个人清醒不少,心想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班,不是为白椴我估计得累死。
下午手术,钟垣的急诊;钟垣见了我问都不问一声就把我给拎过去了。我不爽地跟着他一边去换鞋一边问你干什么,他跟我嬉皮笑脸地:刚刚问了手术室说床不够,我跟护士长说了只要给我挤出一个台子,麻醉我自己去找。
我黑着脸穿拖鞋。
“叫你上麻醉还能帮忙缝合一下什么的,挺好。”钟垣笑笑。
“我说你们烦不烦啊一个个的。”
钟垣一边脱褂子一边看我:“这不还是都为了你好,我知道你心里头想什么呢,你要是不乐意开刀你们主任能摁着你上台?我看你自己玩刀子玩得挺开心呢。”
我闷不吭声地跟着他换衣服。
“你要是真想上台也就研究生这几年,等你毕业当了总医师或者主治,你求着人家还不让你上呢。”钟垣看我,“明明自己喜欢的就是外科,还跟那儿装呢。”
“我说你这人挺讨厌啊,肖雁平给了你多少钱?”我不耐烦地瞪他。
“你要是到外科来我怎么地也得让你当我的学生。”钟垣回了一句。
“谁跟着你切人脑袋啊。”我剜他一眼,自己先出去了,“我就是跟肖雁平也不跟你。”
进了手术室,病患是个小姑娘,失去知觉以前紧张得要死,上完麻醉就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没办法只好俯身耐心哄着,等了一会儿她才入睡。我放了手就见旁边的巡回护士冲着我一个劲儿乐呵,我不自在,说你们笑什么呢,我这是给她减压。
洗手护士笑得更八卦:“我说你们麻醉科的护士好福气呢,青年医师里头长得像样点儿的全当麻醉师去了。你一个白医生一个,李主任天天对着你们俩也不嫌眼花。”
我被她们说得挺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冒一句:“普外不是还有肖雁平么。”
巡回护士一语惊人:“肖医生那是开败了的花儿,哪儿能跟你们比。”
“工作工作!”钟垣一听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