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去。”我一皱眉,“这案子不是马上就结了么,我能继续留在凫州。”
“你背后还不知道有谁等着随时捅你刀子,这种地方我放心让你待下去?”大舅舅声音里带着隐怒,“再说你也欠管教了,我回去了没有人看着你你指不定还能再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人大脸大的了,怎么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这事儿是四年前就起的茬。”我垂了垂眉,“要搁现在不会了。”
“不行,这事儿你得听我的。”他严厉瞪我一眼,“到时候我就是折了你的腿也会把你扛回崖北去。”
“那你只管来折好了。”我没跟他多言语,短兵相接地给他扔回了一句话,感觉大舅舅在身后青铁着脸等我;我头也不回,抓上钥匙就走了。
我回附院先碰上的是内科的袁莉;她现在已经是内科的住院总医师,拿着个片子在几个门诊办公室之间穿来穿去,一抬头看见我,片子都差点儿扔地上:“小,小夏!你回来了?”说完几步冲上来把我胳膊掐得生疼:“哎哟你个祖宗!是不是没事儿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全院上下都在说你,白椴把脑门儿给磕了,肖老师也心神不宁的,都上不了手术……”
“什,什么?”我反手拽住她,“白,白椴把脑门儿给磕了?”
“是嘛,就是你!”袁莉柳眉倒竖,长长的手指头直戳我额头,“你被警察带走那天他刚下完手术,听说出事儿了就往下跑,无菌服都没换,下台阶儿就一个倒栽葱把额头给磕了……你看你,就作孽吧!”她小心翼翼拉住我,“这回是真没事儿了吧?我是才知道新协和那事儿跟你有关系,我就说嘛,人家大股东吃钱管你什么事……”
“那,那白椴他现在怎么样?”我急急打断她。
“没大事儿,就是轻微脑震荡,休息个几天就没事儿了。他家里人给他请了假,这几天没来上班。”袁莉摆摆手。“我说你这会儿上外一去看看肖老师,他这几天为你的事儿就是不想上手术呢。”
跟袁莉道了别之后我又来到外一,外一走廊上一片轰动,一群护士妹妹围着我吵。肖雁平排开众人扑过来,拽着我的袖子就不放:“你,你,你没事儿了吧?啊?真没事儿了吧?你说你这几天……你这几天……”说完眼圈儿有点红,生生把后半句给咽下去了,“你这几天耽搁老子多少场手术啊!”
我跟外一的医生护士们相互安慰一阵,走到病房去晃了一圈,马上就发现余烨出院了。
“余,余烨呢?”我心里头一凉,虽然知道问了没用,但还是下意识地去问身边的肖雁平。
“唉,她啊……她就今儿上午出的院……那什么,走得急,连个招呼都没打。”肖雁平闷闷地解释道,“诶,就为这事儿主任还批评我,说我拖延病人住院时间……”
肖雁平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进去,就跟木了一样呆立在病房门口。余烨的床位刚腾出位置出来,还空荡荡的;床位上没有保温桶,没有美丽得神秘的余烨,也没有碌碌收拾着杂物的张源。
张源又像四年前一样,带着数不清的谜团,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郭一臣也消失了,而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抽搐了一下,揉揉眼睛,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因为撤销强制措施的决定通知书还没有送到单位负责人那儿,所以我没有大张旗鼓地在医院继续晃荡下去,在对着余烨的空床位发了许久的呆之后,我离开了附院。
我在琵琶河老别墅养了几天皮肉伤,公安局正式出了通知,解除取保候审,撤销案件。这期间钟垣一直往我手机上打电话,被我扔在一边。有回是大舅舅顺手给接了,开口就是我们家念非被你吵得睡不着觉,你积点儿德;最后两个人隔着空气像是你来我往地相互问候了一通,大舅舅皱着眉把电话给掐了。
“他怎么还好意思纠缠着你?”大舅舅不满地看看我,随手把钟垣的名字设进了我手机的黑名单。
“我下个星期就回崖北,”他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你有什么金银细软的,趁早收拾一下。不动产那些……你想处理就处理,不处理的话留在凫州增值也行。”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跟你说了我不会回去。”我皱皱眉看他。
“你的关系马上就会被交换到崖北二医院,带教是整个崖北外科里面最好的医生,毕了业当几年主治就直接升副主任。”大舅舅目光锐利地看我一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我头都大了,一拍桌子就站起来跟他吼,“谁让你干的?!亏你还是国家干部,有本事你绑着我回去。”
“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他也跟着拍桌子,“坐下!没教养!”
“我还就是没教养了。”我瞪着他,“我是成年人,我爱待在哪儿你管不着。”
“你好意思说你是成年人,你看你做的那些事儿,幼稚!”大舅舅骂我。“你就是欠收拾!我再不管管你,你能直接去造反!”
“反正我不回去。”我一甩手,“你有本事真把我腿给折了。”
“你看我敢不敢?!”大舅舅眼中精光大盛。
“行啊,有种你就打啊!”我回头上厨房里把长笤帚给寻出来了,一边拽在手里一边想,大不了老子临上飞机了玩儿失踪,把整个凫州城倒过来我都能比你熟,看你上哪儿折腾我去。
21
凫州的机场在城南,从市区一条机场高速直接拉到登机大厅。我估摸着上高速前跑太早,过了安检门再跑太晚,最好就是等托运的时候上个厕所走人;就算跑的时候被发现了,往凫州机场外狂奔几公里全是油菜花田,不怕没地儿躲。再说大舅舅也不是三头六臂,想当年在云南我连老边都躲过了,区区一个夏岩,简直不在话下。
大舅舅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用身份证买机票一边给崖北市委书记打报告说出国考察去了。崖北公务员出国要提前排计划,大舅舅排了两个月去俄罗斯,数尽浪费在我身上;这次掐着半个月的点儿回市委报道,下面的几个办公厅主任说不定连接风酒都订好了。我借口东西多难收拾,让大舅舅把回程的机票订在半个月的最后一天,大舅舅到了点儿就非回去不可;对此大舅舅挺开心,我也挺开心。
我觉得单纯跑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问题是这一跑就能把大舅舅直接送走。他一个父母官没道理一天到晚往外省跑,只要他人不在凫州就一切都好说。
打包的时候我思忖什么玩意儿扔行李箱里又重又占地方又感觉是非带不可的。衣服就算了,逃回来我还得继续穿的;电脑感觉必须带,可笔记本又占不了多大地方。思来想去我装了一箱子医书让大舅舅替我托运,糊弄一通说这是我行医的典藏,离了医书我活不了,三天不看局解彩图我就难受。大舅舅将信将疑,还夸了我几句勤奋刻苦,颠儿颠儿地跟着我打包典藏;边装书边问我你不带衣服过去啊。我说衣服到处都能买,知识就买不到了不是?大舅舅深以为然,一边点头一边微笑,慈爱无比。
临走那天我跟大舅舅一起锁好了门,拽着大箱子上出租去机场。中途崖北组织部一个心腹发短信过来,说市委几个秘书长张罗好了硬要给夏书记接风洗尘,酒桌都订好了却不知道是哪一班飞机,问怎么办。
大舅舅挺郁闷,想了一圈儿,大概是觉得他这次“出国”的破绽还真不少,于是从兜里摸了串钥匙交给我:“到了崖北你跟我分头走,我出机场去应付那几个秘书长,你打个的先到我家里去。荷塘花园4栋单元60,别跑到老宅去了。”
我攥着钥匙跟他贫:“怎么,你还金屋藏娇?”
“藏个鬼,我平时就住那儿,隔三差五的回回老宅。”他敲敲我脑袋,“你回崖北的事儿先别让老宅那边知道,过一阵儿我再帮你编个借口。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要知道你的事儿包管得疯。”
我觉得有道理,心说外公他们不知道更好。我把大舅舅的家门钥匙揣在裤兜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心说一会儿我拿着钥匙跑了,看你回到崖北怎么进门儿。
到机场后我跟着大舅舅先去柜台换了登机牌,身份证自己收好,行李托运扔给大舅舅办。我往机场大厅里环顾了一圈,皱着眉头说大舅,我去上个厕所,你一会儿直接去安检门那儿等我。
大舅舅不耐烦看我一眼,说你事儿怎么那么多啊,快去快回。
我说好,走几步又折回来:万一我忍不住了上大号,你就直接安检了上候机区等我。
大舅舅瞪我一眼说就你事儿多。
我嘿嘿一乐,转身走了;只要没进安检门,凫州机场就是敞开的,想从哪儿溜就从哪儿溜。我从厕所反方向的边门绕出来,在菜花田和高速路之间犹豫了一下,想起当年在云南跑路的经验,买了顶旅游纪念帽子扣上,买票上了辆直达市内的机场中巴。
中巴开动时我看了看时间,从我离开大舅舅到现在只有七分钟。我心情大好,掏出手机把大舅舅的号码暂时弄进了黑名单。一路上我乐得都快开花儿了,胆大包天的事儿其实我没少做过,可就属今儿这茬做得最有成就感。
中巴车上了机场高速才五分钟,我手机就拦截了大舅舅三四个电话;我窝在座位上数拦截来电,一路亢奋。大半个小时后中巴车到了市内,我连蹦带跳地从车上跳下来,一落地就傻眼了。
正对着车门儿就有个人穿着一身深蓝警服叉腰站着,何局长亲自在车站等我呢。
“你,你……”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心说你不上班跑这儿来干什么呢。
“你舅舅叫我来接你回崖北。”何局长大手一挥,“他老夏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外甥。”
“你们……”我瞪着眼找不出话来,“你们怎么知道……”
“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