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凑热闹,这刑部哪个也得罪不起,所以干脆来个门户打开,随便进出了。
刑部的大牢等级森严,牢房的设施也大不一样。
一般人犯了事,都收押在十几人一间的大牢房里,湿冷肮脏不堪入目,几个月下来,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若是朝廷的官员,待遇要好得多,有专用的牢房伺候,至少干净整洁。刑部的差役算得明白,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翻身,所以轻易也不得罪;若是赶上皇亲国戚,那就大不同了。关押几天后就大摇大摆出去的贵戚太多了,所以刑部为这些人准备的牢房可以比得上客栈里的上等客房。不仅舒适安静,还有下人伺候,要汤要水也都十分周到。
墨无痕就是“被关押”在这样的一个上等牢房之内,庆王爷过来的时候,隔着牢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幅场景。
墨无痕半靠在床头靠枕上,正在削一只大苹果,墨玉青枕着他的大腿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上敷着沾了药的棉纱布。
墨无痕用小刀切下一块苹果,喂到墨玉青嘴里,再切下一块自己吃掉。悠闲得不似在狱中。
听见声音,墨无痕抬眼看了看走进来的庆王爷,又低头继续削他的苹果。
下午的事闹过之后,墨无痕就带着墨玉青回了刑部大牢,鸿锐跟过来想要照顾墨玉青,墨无痕没答应,鸿锐哭丧着脸回了庆王府。
通常墨无痕在气头上的时候,连庆王爷也不敢去招惹他。倒不是墨无痕有多凶或者多不讲理。而是庆王爷怕他太激动气坏了身子,所以每次吵架之后都是这样。不管自己有什么要辩解的,都会等墨无痕平静下来,再去跟他慢慢说。
这次更是如此,庆王爷估摸着等他们吃完了晚饭,才过来说话。
庆王爷打开虚掩的牢门,自己走了进来,找个凳子在桌边坐下。
“我下午进宫去了。”庆王爷开门见山。“我跟皇太后谈了大约一个时辰!”
庆王爷停住话头看看墨无痕的表情。
墨无痕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庆王爷在讲话,只专心给墨玉青削苹果。一人一口吃得悠闲惬意。
庆王爷在心里暗暗叹口气,现在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可是在这墨无痕的面前,他这个王爷就跟地上的尘埃一样,什么都不是了。
墨无痕只要一个淡淡的眼神,就可以粉碎他所有的信心。让他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这刑部大牢是墨无痕曾经住过的地方。庆王爷想起多年前的事,顿时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墨家获罪时,自己不在京城,那次无痕入狱受刑,自己没能给他半点抚慰。而墨家就是从这里走上了有去无回的流放之旅。
此次因为墨玉青的事,墨无痕毅然选择破釜沉舟大闹刑部。
重进大牢,故地重游,对于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考验啊。
墨无痕恍若隔世的淡淡表情让庆王爷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淡淡的跟自己说“昨晚的事,不必介意,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
翻涌的酸涩一点点的侵蚀上来,多年前的恩怨情仇,跨过20年的沧桑又一次撞击心扉。墨无痕二十年前所受的苦,所忍的怨,所压的恨,让庆王爷如感同身受历历在目。纵然经过时间的浸泽,不但没有退色,反而越发鲜艳。让他那原本还算刚强的心,也几乎要碎裂开来。
庆王爷无法再说什么,看着牢门外几个来来回回的狱卒,静默不语。
这次大闹刑部明面上看,好像是墨家父子告熊家翟家合伙行凶,只是一个简单的事非案件。但实际上其背后所牵扯的势力角逐不亚于任何一次宫廷政变。
皇帝羽翼未丰之前,朝政之事一直是庆王爷和老国舅分庭抗礼,这几年皇帝渐渐羽翼丰满。收回皇权只是早晚的事,老国舅倒台是民心所向。于国家社稷有利。但自己这边又如何呢?
树大招风,功高镇主,风大将军的例子摆在面前,自己不能不仔细衡量。
皇帝到现在迟迟不肯表态,这里又说明了什么呢?
一个男人,一个处于权力巅峰的男人,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强敌,要想在强敌如林的斗争中保护好自己的家人,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
庆王爷正因为很懂这个道理,所以这次才要孤注一掷,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揪住老国舅的狐狸尾巴。哪怕是玉石俱焚,也要为南朝清除后患。
权势较量,任何弱点都有可能被对手拿来大做文章。而自己的弱点就是眼前这个对自己不甚理睬的人。
墨家的事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现在涉及青儿,难保不被人拿出来再做文章。而让庆王爷更不能容忍的是,垂涎墨家父子才情美色的肯定不只熊家一人。
所以,这一役,自己不能输,就算是把家人都得罪光了,也要坚持到最后。庆王爷再次告诫自己:墨家父子已经饱受磨难,若是自己得势,还可以替他们讨回公道,若是自己一旦失势,那就再没有人能够有能力,保全他们。所以,……
庆王爷还未想完,就见从监狱的另一头闪出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那人疾步来到庆王爷面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庆王爷”。
庆王爷点点头算是答礼,看他的腰牌,知道他是今晚刑部当值的官员。
那人一脸惶恐,看看左右没人,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说:“禀王爷,宫里来人了,要单独见见墨先生。”那人说着话将手举过头顶,指指天上。
庆王爷和墨无痕都是心思聪敏之人,闻言便有些惊诧。再看此人的手势,立刻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是皇帝亲自来了。为防人耳目,所以这官员才说得如此隐讳。
终于等到皇帝的表态了,墨无痕和庆王爷对望了一眼。这是在预料之中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刑部大牢,而且还要单独召见墨无痕。
庆王爷有些担心地看看墨无痕,用目光问他:“你一个人去行吗?”
墨无痕不但不慌,反倒十分镇定。穿鞋下地,抻平自己的衣服,一派从容。
墨玉青目不能视,只知道来人叫爹单独出去,心里不安,支起上身,小声的哀叫,“爹!”好不容易才跟爹在一起,他一刻都不想离开他爹。
听到叫声,墨无痕的动作瞬间停顿,所有的优雅从容都被孩子的一声哀叫瓦解。
勉强镇住心神,墨无痕回身摸摸墨玉青的额头,略想了想,转身对庆王爷说:“烦请王爷帮我照看一下青儿。”说完话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庆王爷点头,走过去坐到床边,将蜷缩着的墨玉青半揽在怀里。心中不禁内疚:最后能帮自己说服皇上的人竟然是被自己伤害的墨无痕。早知这样,又何必……
那晚,墨无痕跟皇上在刑部的密室里谈了很久,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只是有宫中史官记载,说皇上那夜回去后,要了整坛的金波绿酿,独自在书房里喝到半夜。有人听见他一遍遍地哼唱着风大将军写的那首歌。第二日起来,皇上阴郁多时的面色似乎好了许多,不仅处理了很多积压的奏折。还吩咐快马,给远在北庭的风大将军送酱灵果。
更奇怪的是,大闹刑部的墨无痕一夜之间偃旗息鼓。当夜就带上墨玉青去了墨家在南城的新宅。再之后,闭门不出。
关于这夜的密谈,没有半句透露。
第二十七章 做客墨府
天气很好,阳光已经有些炽热,然而鸿锐的心里却是冰冷。
下了早朝,去兵部把自己该干的事匆匆干完。看看天色将午,就骑上马,往南城赶。这些日子,朝里乱成了一锅粥,连皇太后的庆寿都延期了。
半月前,墨无痕住进了墨玉青在南城买的宅子。每天闭门不出。
墨府上下从管家到门丁比庆王府里的下人还要训练有素软硬不吃。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是怒斥还是恳求,他们都跟木头人似的,不卑不亢,任打任骂。可是你要进去,就是不行。
气得庆王世子一肚子火还没有理由发泄,只好站在外面吹风生闷气。
鸿锐甚至动了念头,干脆象宵小之辈一样,翻墙越户进去。不过心里也清楚,若是真进去了,还不得被青儿的爹捉去“剁了喂狗”?!
鸿锐决定今天再试试,乡下庄子里送来了新鲜的果子。应该给青儿尝尝,就算是人进不去,也要把东西送进去。只要青儿能吃得高兴,也是好的进了街口,有自己府里的小厮跑过来。讨好地向鸿锐报告:墨府今天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鸿锐嗯了一声,问小厮那篮子水果送进去了没。
小厮把脑袋点得跟磕头虫似的,脸上笑成一朵难看的狗尾巴花儿。
送进去就好!鸿锐长舒了口气。心情转而大好。走上前去,叩响门环,朗声嘱咐门丁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管家出来了,依然是皮笑肉不笑地表情,态度谦恭礼貌周全,语气不咸不淡地告诉鸿锐:“主人谢客,来访者一概不见。您请回,慢走!”
鸿锐多年培养的涵养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考验,这些日子一直被拒之门外,已经练习了多次。听了这话也并不气馁,客客气气地请管家转告,说晚上再来拜访。
话是这么说,可鸿锐背转身的时候,还是攥紧了掩在衣袖中的拳头。暗自咬牙,早晚有一天得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下人!替青儿立立规矩下午的时候,几日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庆王爷忽然来到了鸿锐的府上,还带着庆王府膳房里的大队下人。
鸿锐看着那些下人拿出一应用具,在厨房里摆开架式,开坛设法,洗菜煲汤,忙碌得井井有条。再看看廊下端坐的父亲大人,此刻品着手中茶,不时望着墨府的墙头,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
鸿锐一向灵敏的嗅觉察觉到气氛的异样,赶紧凑过去假装为父亲添水,小声探问,“父亲这是?”
庆王爷也不隐瞒,颇有些得意的在儿子面前展眉一笑,“鸿锐,晚上随父亲去墨府作客如何?”
啊?鸿锐闻言,好像饿汉看见了白米饭,激动得差点摔了茶壶。对父亲的敬仰之情顿时如见泰山北斗绵延千里。
庆王爷喝完茶又出去了,让鸿锐在府里等着。务必整一桌好菜。
鸿锐谨遵父命,半点不敢懈怠,一圈圈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检查下人们的进度。
激动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