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强下意识地一闭眼。
陈向阳喊了一声:不要!
眼见砖就要拍到接近他脑门的地方了,心口一痛,手一歪,滑到一边,砖还在手上。愣了愣,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对自己气愤到了极点,这是怎么拉?
高力强睁开眼,那眼神中充斥着鄙夷,他甚至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就你?!!
我热血上冲,狂嚎一声:我就动了!你我都动了,何况是他?!!!一抡手,砖飞了出去,擦着高力强的耳朵,直扑屋里的窗户。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无意识喊出来的我。
只有那句话在空气中抖动,把一切变成飞灰和粉尘沙子一起坠落。
咣啷一声。
玻璃被贯穿的声音,裂了,然后又一片一片地掉下来,砸在地面上继续断裂,分离,直到最后变成无可补救的僵局。。。。。。
那一刻,我知道,属于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些东西,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向阳倒在地面上的一声轻响,才惊醒了僵硬住的我和高力强。
高力强窜了过去,一摸,惊跳起来: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吧。我不想看他们,往车边走:我。。。。。。嘴肿了,说话有点不太利索,努了努:我送你们去。
高力强没说什么,极度心慌意乱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他把陈向阳抬上了车。陈向阳经过这翻折腾,又在院子里呆了会,还穿得那么少,人已经烧得半昏迷了。
把高力强的行李箱拿回屋里,高力强已经到楼上拿了看病要用的东西下来了。
锁上门,直接开出去,直奔医院。
高力强不知道在想什么,车里挺暗,我也不想往后看。他脸上的表情也许很复杂,但大家都鼻青脸肿的,谁也分辨不太仔细。
难道我的表情就不复杂了吗?
也许吧,我从车门旁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基本上称得上面无表情。
他。。。。。。有没有什么反常?高力强忽然问。
有。我大概描述了一下,觉得隐隐有些不对问:怎么呢?
。。。。。。没什么。
我本来应该告诉他,你误会了。可我没说,没劲了。干什么都没劲了。我就是意兴阑珊了,也没脾气了。火都从打架和刚才的那句话里泄掉了。
这种索然令我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就没跟着进去。
把车开回了高力强的家,停好。
取下车匙,啾一声锁好。连小金炮一起扔进了窗户的破洞里。
出来了,慢慢走到大路上。
这两天挺累的。倒不是身上,是心理上。
从来没这么累过。
身上的疼也不觉得,还是累。
除此之外,就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就是挺盲目的溜达着。偶尔路过的人看着我,投来诧异的一瞥。我一梗脖子,粗鲁地犟: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头一脸的灰,抽口气就能含一嘴沙子。和着牙齿里的血,又是硌又是腥。
操!
没多想,看见有辆公共汽车停在站上,下来几个,上去几个。后门还开着,我就钻进去,歪在最后一排最靠窗户的空位上。
没有人来找我买票,可能是看我这个样子,都不敢过来了吧。我也没看这车上有多少人。我看着窗外。
黑暗中不停地闪过霓虹,各式各样的,高楼的外轮廓,名胜古迹的外轮廓,尖顶的避雷系统上隔一会就闪一下的红点。开着门的小铺子和商店,进进出出的黑影。说是城市要亮化,说是城市需要夜生活。是啊,就这么大的地方,要过活这么多的人,铺不开,撒不欢,只好把所有的点都打算进去。把生命象一张太过稀薄的草纸一样折叠起来,让它变厚了,先紧着能用的时候再说。
想不起来什么了。
也不想去想。
好象上来一个小孩,看见我就喊了一声:妈妈。你看。。。。。。
妈妈的声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压低了嗓门批评他:在车上别指着人乱看,不礼貌知道吗?
我闭上眼,打算让自己合一合,让一些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赶紧回来。要想起来我觉得该惦记着的事。。。。。。
可一合就着了,再睁开,是被人推醒的。
唉,我说,我们这车今开到这算终点站,您赶紧下去吧。我们要打扫下班了。
噢。我站起来,没站稳,又坐下去了。
人扶了我一下:没事吧你?
没事。我一摆手,挺起来往车门走。
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哎,你外地的吧?出去就有个地铁口,知道吗?
我下了车,腿迈下来的时候有点涨得疼。看见地铁口就下去了。
走到站台上。有两人正站在指示图前仰首观望,我也站过去,也仰头看了半天。后来感觉人在看我,就也一扭头看着他们。
这俩吓了一跳,女的一拉男的,就匆匆走开。
我看着四下里,眼神有点散。有人扯着京胡,拉唱着二黄慢板,在整个甬道里悠悠地响着。
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过去了。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65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在黑大褂瞎老头旁听了一段又一段了。
路人本来就不多,老头也只是坐在拐角的地方,面前摆个盆。
我看了看,盆里没多少,都是碎钱。
忽然收了琴,老头叹了口气:小伙子,时候不早了,家去吧。
啊?我一愣。
老头松了松黄杨木弦轴,卸了琴码,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布来仔细抹了抹蒙着琴筒的蛇皮。
大爷。。。。。。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您。。。。。。我四下瞅了瞅,抬起屁股凑过去,把手窝到嘴边:您眼睛没事啊?
老头把墨晶眼镜往下一拉,一双浊眼但是眼珠自如,从眼镜上面看着我:你说呢?
我又坐回去了。
老头开始给弦上来回抹松香,一边自顾自地说:打刚才你坐在这我就看见你了,本来以你这模样,很会影响我这生意,可我又一想,没准加上你,咱爷俩更惨点,人还会多给点不是?可惜啊。。。。。。今天不好,晚上出来的人少。。。。。。。
我摸出钱包来,拎起一张整票,就搁他盆里了。
结果,老头一伸手,又把它给我拿回来了:别介,我可不是要饭的,你要有散的就当是个听戏钱。
我二话不说,把裤兜里所有的钢蹦毛票都掏了出来,又把钱包里的散钱也收罗了收罗,然后必恭必敬地轻轻搁盆里了,尽可能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老头没言语,点了点头:跟人打了?
我猛地心事上头,想了起来,一股酸气仿佛被人用针捻进了腰眼,钻心的难受。
见我低头不语,象是明白我的心思,老头一边给琴上套一边叹道:年轻人,火气太旺,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白云苍狗,这世事不过是飞萤流水,甭管是长歌还是短调,快板还是慢板,岁岁光阴一曲也就唱完了。
大爷。。。。。。我大惊啊:您。。。。。。您是一高人啊。
嘿,老头乐了:我不高,我站起来最多到你胳肢窝。不过你这话我爱听。怎么着,大爷再跟你唱出虎牢关应应景?
不,不用了。。。。。您琴码都卸了。琴都套上了。心里苦笑,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我。。。。。。我这跟人家可不能比啊。
也是。老头想了想,一笑:我这还有把板胡呢。要不,我给你唱个秦腔吧。
啊?您还会这个?
呵呵,老头从旁边又拎过一把琴就开始下琴套,笑道:少小离家啊,想不到到老又从陕北颠回来了,树都砍了,没水,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唉,这不,在哪都是掉沙子,我估计这老天爷八成是得了尿道结石了。
这大爷还真能琢磨,我一乐,吸了口气,嘴疼。
。。。。。。在那也是土,在这也是土,将来埋了也是土。所以你说,还斗的什么气呢。。。。。。老头拿出琴来,较弦定码,操起马尾子,上下一索,滑出一声轻颤。
你想听什么吧?
我一咬牙,里外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那什么。。。。。。什么玩意惨您,您,您就给我来什么吧。
喝?想以毒攻毒?老头点点头:甭问,情伤啊。
我不说话,就听见咿呀一阵响,老头捏起了嗓子高亢又尖细地唱了起来,声音古朴圆润,象是能穿透整个隧道。地铁飞快地停靠再飞快地离开,迅猛的呼啸声,竟然都无法将这缕旷音驱开去或遮掩住。
听不懂。
只听懂了一句〃落花惊散不成欢〃。
哎,哥们借个火。
从地铁里出来,已经是深夜里了。走了半天都没找到铺子,想买只火机都买不着。烟摸出来了就不想再放回去,只叼在嘴里,到处乱看,好容易这才找着一个有火的。脑子已经清醒了,身上的疼火烧火燎地反射出来。就是想抽烟。烟是好东西,花点钱买了揣兜里,到哪都不怕它跑喽,也不言语,点着了烧成灰都任劳任怨。你要跟它说点什么,它也不是不懂,会跳起舞来给你看,黄豆豆杨丽萍也扭不出它那水平,姿势绝难还不带重样的。最穷那会,买了烟丝自己卷,就是太花时间,卷得不如抽得快。卷了老半天还不够一会烧的。
谢谢。跟那哥们道了谢,就往前晃。回家吧。
也该。。。。。。回家了。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人。
呦,这不炮哥嘛!阿保看见我就挺高兴,过来一把抱住。
哎呦!
恩?阿保把我拉亮地里,一看,吓一跳:怎么拉这是?又跟谁掐上了?
阿保,我心说你怎么说又呢,好象我没事就喜欢跟人掐架是的,嘴上说:真巧啊。
刚借火那哥们过来了,原来他和边上那俩一起等的是阿保。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炮哥!阿保忍不住拉着我跟大家臭现,得意洋洋地:没他,我升不了职啊!来来,大伙多亲近亲近。炮哥,这是我一帮小弟兄。
噢。跟三人一一握手。众人齐笑:幸会幸会。
这么晚还出来玩啊?那什么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打了个招呼,我就想抬腿。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