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娟子,你没事吧?〃我问。
娟子马上没事儿似的说:
〃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呢!〃她一边说一边拥我出去,在走廊上,她悄声对我说:
〃我真该谢谢你,这老不死的肠子花花,成年住这儿,愁人。不过,他胆小,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啊,我没事。〃
听娟子这么说,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该说什么。想了一下我说:
〃这一天我都在,有事喊我,我会帮你。咱们都是女的,应该互相照应。〃
娟子扔给我一句:〃你真烦。〃
我回到房间,牛牛已经起床穿好衣服了。他坐在床上正在吃他妈妈留给他的东西。我坐回桌前,又想写信,我不信跟他我讲不通道理,我一五一十地摆,长长地写,写完了再干别的,不然我干不了别的。我不信这个世界没有道理可讲!
牛牛问我:〃是不是206房的那个老头儿?〃
我点点头。
〃没劲,总也没有动真格的时候。〃
〃动真格的时候怎么样?〃
牛牛嚼着嘴里的东西,大声说:〃动真格的就是真干。娟子一地板擦子把老吴头儿下巴打歪,老吴头儿一看不好,冲过去,一把把娟子头发扯下来这么一把。〃牛牛说完,把手中的烧饼叼在嘴上,然后用手比画了一下,意思是告诉我老吴头儿拽下的娟子的头发有他比画的那么多。
听牛牛这么说,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放下手中的钢笔,窗外一群灰鸽从老屋的屋脊上起飞,优雅地在天空上盘旋之后,飞远了。我问牛牛几岁了?
〃我十岁。属牛,姓牛,叫牛。〃他说。
在牛牛说话的时候,我想,这个十岁的男孩儿长大后会是怎么一种样子呢?接着我发现我在想象我不该想象的生活,而对生活充满想象只能让你到处碰壁。
我又拿起钢笔,又想写信,于是不再搭理牛牛,可钢笔没水了。
我下楼到接待室去打钢笔水,可接待室的钢笔水与我的颜色不一样。我只好上楼去涮钢笔囊子。
娟子还在洗衣服。她的半导体又打开了,但声音小了许多。播音员说,现在播送轻音乐《梦的故乡》。老吴头儿站在离娟子一米远的地方,正对娟子说着话。他一边说一边比画,我看着他的侧影,他像个很慈祥的人。
娟子说:〃老吴,那你们那地方总不见太阳怎么办?〃
老吴说:〃能怎么办?多吃辣椒呗。〃
娟子说:〃怪不得,你房间到处都是辣椒。〃
老吴说:〃你也是我房间的辣椒啊。〃
娟子说:〃你又让我喊人?〃
老吴连忙说:〃不敢。不敢。〃
我走到近前,喊了一声娟子。老吴看见我赶紧对娟子说:
〃你忙啊,我还得去打个电话,那笔五万元的款子还没有追回来呢。〃
我涮钢笔囊子,问娟子:
〃他是个做买卖的?〃
娟子〃嗯〃了一声,她说:
〃这人其实不坏,就是有点那个,男人全这样。〃
我顺着娟子的思路往下想:这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全这样,那女人还有什么希望?我关了水龙头,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然未回就在眼前。
我回到房间时,牛牛已经不在了。我坐到桌前写信。写了一阵,觉着累了的时候,我站起来伸伸胳膊。这时我发现牛牛写给妈妈的纸条放在他的床上。
妈妈:
我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没意义,我去请老家,不会调皮,请放心。
儿子
虽然还有错别字,但还是让我很惊奇。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有如此高的文字水平,时代进步得真快。
又有一群鸽子飞回我窗前的老屋屋脊。我分辨不出是不是先前飞走的那群。它们悠闲地捡着房顶瓦砾上可吃的东西,为人间增添几分清致。
我接下去写信,在信的结尾,我写道:
与你讲道理我觉得非常累,但我又不能不与你讲道理,因为我现在活着,并且还要继续活下去。一个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的,但还是要努力去做,这也许是他的悲哀,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去做,因为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说服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写信给你的原因。
娟子还在走廊哼歌时,我写好了信封。我又把信读了一遍,然后装进信封。我穿好衣服准备去邮信。这时,牛牛妈回来了。
在走廊上我碰见兴高采烈的娟子。没等我打招呼,她就说,这回她可真的要下班了。我看见她手里提着一个沉沉的塑料桶,里面是鸡蛋,装得满满的。牛牛妈从娟子身边挤过去拐进了电话间。
两分钟后,我和娟子的寒暄暂告一段准备分手时,牛牛妈随着一声惊呼冲出电话间,结果我和娟子都没走成。
牛牛奶的两只手分别抓住了我和娟子的两只胳膊,她说话语天伦次:
〃坏了。坏了,你们说咋办?我可咋办?〃
我用力甩开牛牛妈的手,用两手按住她的肩膀,摇晃几下,努力使她安静下来,然后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说她的孩子丢了。
牛牛丢了?
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娟子脱口而出。
〃报告警察。〃
我马上阻止了娟子。我问牛牛妈是否见到了纸条。牛牛妈说就是见了纸条才往姨姥家打的电话,姨姥说他今天一趟也没去。
娟子再一次说:报告警察。
我提议先在附近找找,她们同意了。娟子到楼下接待室等处把能找人的人全找来了。一小时后,找人的人陆续都回来了,没有找到牛牛。
报告了警察。
警察来时,牛牛妈已经泣不成声了。警察第一个要询问的对象就是牛牛奶。警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牛牛妈听见了警察的问话,想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哭了起来。我看出牛牛妈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对警察说,我可以提供一些情况。可警察并不马上理睬我,他们又对牛牛妈说:
〃你必须说说情况,不想找孩子了?〃
〃我就是找不到孩子才找你们警察的。可你们也不派人去找,光问我,要是问我就能把孩子问出来,还找你们警察干吗?!〃牛牛妈的怨气不知从何而来,警察一下火了。一个年轻警察说:
〃我还没见你这号的,嫌警察没用别找啊!〃
我慌忙劝慰警察,我说孩子丢了,家长急出毛病了,话说重了,请警察同志多担待了。我又把牛牛写条前后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下。牛牛妈还是哭泣不止,一言不发。
这时,娟子挤到牛牛妈跟前,她要牛牛妈打电话把孩子的姨姥找来。可是娟子的建议没有得到牛牛妈的响应,她一边哭一边说:
〃找她干啥,她是个病人,啥用不顶。〃
娟子和年轻警察一样没耐性,听牛牛妈的话以后,便有些急。娟子说:
〃你这人真怪,这个不找,那个不找,那咋找孩子啊?〃
牛牛奶听娟子这么一说,又大哭起来,哭得非常伤心,非常无奈,真是各有各的难唱曲。
警察听娟子这么一说,便对牛牛妈说:
〃孩子的姨姥必须来,我们得了解情况,你去打电话。〃
牛牛妈见警察说得坚定,有些迟疑。这时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挤到了牛牛妈跟前。她衣着考究,保养得很好。她拉起牛牛妈的手,声音很大很急地冲着牛牛奶发问:
〃孩子真丢了?〃
牛牛妈泪眼迷蒙,见是老太太,便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心中似乎有倾吐不尽的委屈。
老太大操着纯正的普通话努力安抚牛牛妈,但没有效果,她哭得反而厉害了。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好放弃安抚的念头,转向警察:
〃警察同志,孩子从外地来,人生地不熟,请你们一定帮忙找到孩子。〃
'你是谁?〃警察问。
〃我是孩子的姨姥。〃
〃那你谈谈情况吧。〃
老太太见围观的人很多(我真奇怪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有些不情愿。警察明白了,马上把围观的人赶走了,然后关上门。
有几个人走了,大部分人还滞留在走廊里。房门虽然关上了,但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出来。先是警察公事公办的询问,声音很大:
〃具体说一下吧。〃
〃她是我妹妹的孩子,他们娘俩儿是来北京看我的。我一直有病挺厉害。我妹妹早就死了,他们娘俩在山东,日子过得也马马虎虎。〃
警察显然不愿老太太把话题扯得太远,打断她说:
〃来看你为啥不住你家?〃
〃这……〃老太太一时语塞,牛牛妈仍在哭泣。
〃住房紧!〃警察问。
〃是啊,这年头哪有住得松快的。〃老太太顺坡往下爬。
〃你几人住几间?〃
〃我…我两口人住…住三间。〃
警察似乎从老太太的掩饰中看到了什么,便直截了当地点了出来:
〃真奇怪,三间房,来了客人却住招待所,你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这样才能帮助我们尽快地找到孩子。〃
半天没动静,门外的人互相看看,也只好等着下文。
这时一声哭叫划破了沉静,老太太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要是牛牛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我造成的,我对不起孩子啊…〃
警察对老太太的话所涉及的道义方面的问题不感兴趣,警察问:
〃到底怎么回事,请讲清楚。
老太太很夸张地哭号,娟子悄声对我说,老太太年轻时是挺有名的演员,专演悲角儿。
警察催促老太太:
〃说吧,别耽误时间了。〃
老太太止住了哭,有板有眼地叙述起来,丝毫不见刚才尚且浓郁的愧疚。
〃我这种病需要男孩儿的新鲜尿液做药,所以我把他们母子接来了。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真不愧是演员,就是能把握情绪,控制态势。这种人已经很难将舞台和真实生活分开了。
没等听到警察的下文,一个声音从围观者的背后传来:
〃咋的了